第905章 使者

  巍峨宮牆,一線曙光破曉,金色曙光灑落殿頂琉璃瓦,反射出璀璨奪目的光芒。

  各國使臣每一步都走得小心翼翼。

  殿中宮燈高懸,流蘇輕擺。

  三人環抱的金柱支撐起高高的拱頂,地板光可鑑人。

  隆慶帝端坐龍椅上,玉帶垂掛,瞧著渾不似平常那憊懶模樣。

  人面果成日當水果似的吃,他現在大抵已是無恙。

  這也是隆慶帝自地動以來,第一次在諸多臣工前露面。

  精神的模樣,叫不少陰暗猜測與流言不攻自破。

  隆慶帝不是個敬業皇帝,這樣規模的朝會並不常舉行。

  坐在龍椅,猶如立在講台上。

  下邊臣工小動作,隆慶帝瞧著心底偷樂,靠著這些樂子總算熬過了漫長又難熬的禮節。

  在殿外唱名倭國使臣覲見時,隆慶帝眼底興味一斂,忽而肅容,望著那繡衣使者步入殿中。

  倭國使臣舉止文雅,個頭在倭人之中算是挺拔,手捧國書行了一禮。

  水宛假城隍之事後,沈晏曾將水宛連帶著周邊大清洗。

  水宛豪族全滅,與倭國的商路被沈晏把控。

  崇德水軍與海瀚商會聯合,斷絕了全部商貿,但有敢冒天下之大不韙走私者,不論什麼身份皆斬。

  倭國貴族喜愛的絲綢、茶葉、瓷器、銅器以及藥材等,短時間內價格飛升到恐怖的地步。

  更重要的是,千數潛入大景的倭人悉數處以極刑,獨留一顆顆頭顱。

  這些頭顱層層摞起,未經任何處理,悉數以船送到倭國堺港。

  送到堺港時這些人頭爛化成了湯,附帶著一封問責的文書,直指倭國源氏。

  沈晏做事狠絕不擇手段,那些人頭之中夾雜不少送瘟神時刻意保留的東西。

  這艘船抵達堺港當月,堺港大疫,牽連多國商船,死者不計其數,可稱人間煉獄。

  若業障可視,沈大人頭頂定是烏雲籠罩,周身冤孽。

  諸般種種,讓剛結束了戰國分裂與混戰,正志得意滿的筑前吉秀十分惱怒。

  但現下便與大景開戰,違背了他積極推行的對外擴張計劃。

  因而,遣使來大景。

  目的只為拖延與安撫,待到合適時機再露出獠牙。

  來使姿態放得極低,獻上的國書也一反此前桀驁,態度謙卑至極。

  隆慶帝簡單翻閱,不由一笑。

  亦不由為那位筑前吉秀的能屈能伸鼓掌。

  若不是知道倭將對朝鮮出兵,並狠狠坑害大景一把,說不得會因這謙卑如狗的姿態而動容。

  見隆慶帝笑,倭國使者跪地再拜。

  他漢話說得極好,沉聲為清河源氏辯解。

  他巧舌如簧,辯解倒是有理有據。

  但,毫無卵用。

  因此事本就是趙鯉強行栽贓於源氏。

  倭國源氏冤屈不冤,隆慶帝清楚,沈晏也清楚。

  只是倭國在拖,大景又何嘗不是在拖?

  在倭國送上一尊據傳是海外仙山所得玉石後,隆慶帝終緩和了臉色,露出笑模樣。

  他似十分欣賞這使者,竟在宴席上相邀他陪坐。

  並將泰西傳教士中的苦修士喚來。

  一時間,殿內氣氛融洽。

  只有一直被冷待的朝鮮使臣,見隆慶帝態度如坐針氈,將視線放到了沈晏身上。

  ……

  殿外

  盧照立在宮牆角樓上,身後便是狴犴像。

  今日陪他值守的是鄭連。

  兩人都不約而同,望向一個方向。

  那處廊廡坐著各國使臣的隨從護衛。

  其中一人遠離人群獨自跪坐。

  背脊挺直如松柏,極其高大的身材,讓他十分醒目。

  盧照看著那人的側影,不由一眯眼:「瞧著像是個紅毛番鬼,怎的和倭人攪合到了一起?」

  且此人身上有些古怪,相比那個人不人鬼不鬼的倭國使臣,這隨從身上力量反而極正。

  鄭連也留意到異常。

  在心眼開啟時,很多異常都逃不過他們的眼睛。

  鄭連生得一張壞人臉,嘴裡含著一粒不知哪來的糖,頂到一邊臉頰細細地咬。

  聽了盧照的話,他沉聲道:「沈大人命我等暫不要行動,只要這些倭人不做出格舉動,我等亦只需密切監視即可。」

  盧照有些稀罕地一挑眉:「難得。」

  頂頭上司沈晏的掌控欲多麼恐怖,他們還是清楚的。

  竟下達這樣的命令,實在令人驚詫。

  盧照突然側首看鄭連,叮囑道:「既沈大人有令,便好生聽著,命兄弟們在倭人面前收收味,莫要主動惹事。」

  聞言鄭連咔嚓咬碎了牙間的糖塊。

  在水宛時,被倭人偽裝的漕幫追殺他可還記得呢,現下竟不能尋事。

  鄭連咽下糖,還是老實應道:「知道了盧爺。」

  盧照聽他回答,笑了一聲:「且等著吧。」

  有好生報仇那一天呢。

  ……

  月上半空,一場宮宴後似乎大家都開心,各自達成了目的。

  碌碌車輪滾動,倭國使臣坐在馬車上。

  他微醺敞了衣襟,撩開車簾醒酒。

  遙望朱紅宮門遠去,他摺扇在掌心輕拍,哼唱著調子。

  他極為高大的隨從,沉默步行跟隨在馬車旁。

  馬車突然一停,使者眉頭蹙起,忍不住出聲詢問。

  卻聽車夫道:「是大景那位年輕的權臣。」

  使者一頓,探首去看,卻只見一身緋紅官服的沈晏,手挽韁繩騎馬行過街頭。

  所過之處,無論大景大臣或是異國使臣都紛紛駐足讓開道路。

  見沈晏,倭國使臣淺笑道:「卻該讓開道路。」

  放下車簾,重坐於黑暗車中,他細長眸子微微眯起,唇畔笑容卻漸漸收斂。

  「堺港之仇,三生銘記。」

  他張開摺扇,掩住下半張臉,輕輕默念。

  他下腹衣衫突然一鼓,有什麼在內蠕動。

  倭國使臣神情一變,以扇骨按住下腹,似是安撫般道:「莫要著急,早晚都能飲下仇敵之血。」

  「早晚……」

  微微揚起的尾音,似毒蛇絲絲吐信,被晚風吹散於風中。

  此後,隆慶帝接連數日召喚倭國使臣覲見。

  對他所說之天外仙山十分感興趣,幾乎引為知己。

  多番賞賜,並許他隨意進出皇宮。

  對他重開對倭貿易的提議,也滿口答應。

  榮寵至極,風頭一時無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