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99章 尋覓

  宮燈的穗子在風中搖曳不定,燈火昏黃。

  身體強化後的沈晏是個肝帝,他身邊侍衛不得不三班輪倒。

  阿詹凌晨時分,正好來接班。

  他立在宮燈下的光斑里打哈欠,正遙望將亮墨色的天空。

  想著什麼時候盧爺兌現承諾,介紹小姨子給他認識。

  這時聽見屋中一聲驚呼。

  阿詹條件反射性地回身,踹門。

  「沈大人!」

  待以他為首的侍衛,悉數湧入房中時。

  借著桌上殘燭光亮,見沈晏坐在榻上,腿上搭著一條薄被。

  死死按著心口,似十分痛苦。

  阿詹心中咯噔一下。

  完蛋,沈大人莫不是熬出了心疾?

  阿詹立時壓低聲音,對身側一人叮囑:「去找沈公,勞煩沈公那邊請個太醫。」

  在隆慶帝傷,沈之行病的情形下,沈晏若真是犯了心疾,此消息決不能走漏。

  能做到沈晏的侍衛,都生著八個心眼子,被阿詹點名的侍衛立即一點頭轉身便要走。

  這時,榻上沈晏突然抬頭,他驚疑掃視了一圈屋中。

  視線落在阿詹身上,有些遲疑喚道:「阿詹?」

  阿詹還道他有什麼吩咐,忙上前去。

  不料沈晏掃了他一眼,便垂下頭。

  他緩緩張開右手,只見掌心生著的那隻獨眼竟完全張開,眼仁化為雙瞳。

  沈晏與自己掌心之眼對視,忽然閉上眼深吸一口氣。

  「阿詹,趙千戶呢?」

  阿詹被他問得一懵:「白日回鎮撫司去了啊!」

  又回憶了一下在衝進屋中前,聽見的那一聲喊,阿詹神情頓時微妙。

  只是不待他多想,腹誹上司,沈晏一道視線斜斜注視來。

  阿詹頓時後背汗毛倒豎。

  自從遇見趙千戶,沈大人整個人和善柔軟許多。

  這樣陰鷙冷肅的眼神,阿詹已有許久未曾見過。

  他不知發生了什麼,急補充問道:「是否備馬出宮去尋?」

  至於命人去叫趙鯉過來這種話,阿詹實在無膽說出口。

  果不其然,下一瞬便聽沈晏道:「走!」

  ……

  將至雞鳴時分,沈晏低調出了宮門。

  他帶著一身寒涼露水,疾馳回北鎮撫司。

  盧照巡夜回來,正在班房搓手等吃熱滷肉面。

  一口面方才挑進嘴裡,便看見沈晏大步走進來。

  「沈大人。」

  盧照一抹嘴巴,急忙起身。

  沈晏緊緊攥著右手手掌,問道:「趙千戶呢?」

  盧照道道:「趙千戶出了任務。」

  至於去了哪,這問題盧照還真不知道。

  趙鯉跟著邵姓逸夫出門時,他還在外邊巡守呢。

  看沈晏神情,盧照明白可能出事,神情一肅:「屬下這就去經歷司查無常簿記錄。」

  靖寧衛出任務都有報備,趙鯉也不例外。

  他腳步匆匆去了經歷司,沈晏闔目坐在官帽椅上等待。

  方才小睡時黃粱一夢,讓他頭疼欲裂,心臟也撕裂般地疼。

  尤其腦海中出現的一些雜亂記憶,更讓沈晏覺得恍惚。

  他起身,來到狴犴神龕前上了一炷香。

  歷來沈晏在狴犴這都不那麼受待見。

  今日,依舊如此。

  裊裊青煙上升,並無異常。

  沈晏再一次確定他並未遭暗手。

  這時,盧照疾步走進來:「沈大人,趙千戶探查詭案,去了魚樂巷。」

  「我們是否現在去一趟?」

  魚樂巷……

  沈晏在口中默念了幾遍,沉思一瞬後道:「不,我們去柳溪村。」

  「柳溪村?」

  盧照不解,沈晏為何突然提及這處。

  但他並不費事去問,畢竟關係趙鯉時,沈晏或是這世間最擔心的那一個。

  確認趙鯉真的出任務,並不在鎮撫司中。

  沈晏又浩浩蕩蕩領著盧照等人,一路疾行向柳溪村。

  從盛京城到柳溪村,正常行陸路。

  到了天光亮起時,沈晏等人駐馬,立在了一片水澤前。

  整個柳溪村都被水淹沒,村莊沖得七零八落。

  村民一部分沉於吃席的迷夢中被淹死,如楊遂等人卻都化為魚,被倒捲入江河之中。

  盧照看著柳溪村遺址,心中一驚。

  正要開啟心眼探查時,沈晏手中馬鞭突然直指一處道:「那。」

  盧照眯眼細看,這才見得極遠處,水面有一艘船,正緩緩朝著他們這處飄來。

  待到近處,小船被水澤中橫著的雜物阻攔。

  但盧照等人都清楚看見,這艘船應是百姓在水面上討生活的酒船。

  在這酒船甲板上,橫躺著一個中年男人,嘴邊都是白沫子。

  盧照欲招呼人手下去拖船,不料沈晏已經步入渾濁的水中。

  盧照和阿詹急忙跟上。

  水中寒涼,盧照入水打了個寒顫。

  三人攀上甲板。

  沈晏行至那意識不清的中年人面前,探手拽住了他的衣襟。

  眼見著大耳刮子就要抽下來,邵姓逸夫突然嗝了一聲,隨後悠悠轉醒。

  抹了一把唇邊嚇出來的白沫子,這才看拎著他衣襟的沈晏。

  許是沈晏目下神情實在可怕,紹姓逸夫為他氣勢所懾,忙要討饒,便聽他問道:「巡夜司趙鯉趙千戶在哪?」

  趙千戶在哪?

  紹姓逸夫懵了一瞬,他跟著趙鯉吳老四駕船來柳溪村。

  趙鯉和吳老四提著銀鱗魚燈下船,叫他看船。

  待他二人走後,邵姓逸夫便縮在晏公老爺香案下。

  初時雖船外嘩啦啦涉水聲,篷船船底被什麼指甲似的東西颳得嘩啦啦響。

  但有晏公老爺神位在,倒也無什麼敢來滋擾。

  只是沒過多久,邵姓逸夫聽見水聲越來越大。

  篷船也在隨水晃蕩。

  他大著膽子在門邊一瞧,險些嚇飛三魂七魄。

  只見外頭黑霧環繞,霧中重重黑影。

  水面浮著朵朵熒綠鬼火。

  水浪翻卷,沉在運河底淤泥中的勞工骨殖被卷上水面,遇空氣便燃起磷火。

  在這綠油油的光線下,紹姓逸夫親眼瞧見一些骨瘦嶙峋衣不蔽體的虛影,朝著一個方向游去。

  遠處水中,有巨大銅牛鎮水獸相鬥,翻攪得滿江巨浪。

  銀鱗大魚在浪中穿梭,背鰭上是用腰帶綁住自己的吳老四。

  紹姓逸夫的記憶,停留在吳老四驚懼抱著魚鰭,褲子掉到腳脖子的模樣。

  紹姓逸夫哆嗦著說完,手朝遠處水澤一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