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28章 血脈

  在一個顏狗的世界裡,沒什麼是不可能的。

  尤其這個顏狗及其身邊人,全都懷著某些必須達成的目的時。

  殿外的血腥卷著紙灰,沖淡了殿中的牛油蠟燭燃燒的氣味。

  趙鯉靜默立在泰昌殿中。

  沈晏在擦去趙鯉黏眼睛的魚鰾膠後,便收回手。

  極有分寸的退開,與她保持最禮貌的距離。

  不得不說,他退開讓趙鯉心中鬆了一口氣。

  並非因那些指著她的手弩和亮晶晶的箭頭,而是因沈晏自身。

  幾日前還耳鬢廝磨的愛人,突然變成陌生人,且……趙鯉未曾忘記,自己接受的任務。

  這種感覺是很奇怪的。

  頭髮花白的隆慶帝還在打量趙鯉,似乎在回憶自己什麼時候播下一顆風流種。

  殿中氣氛凝滯。

  沈晏負手看她,忽而出聲道:「這位趙姑娘,先去換身衣裳吧。」

  說著,他看了一眼趙鯉腳下。

  趙鯉被血浸透,有些腥臊的血滴順著她的衣擺滴下,在泰昌殿光潔的地面留下顯眼印跡。

  可趙鯉的注意力卻並不在血。

  她留意到,沈晏準確的叫出了她的姓氏。

  趙鯉在詔獄刑房,半真半假招供了一些情報給盧照。

  但她與沈晏只匆匆見過一面,他如何能自信認出?

  趙鯉疑惑仰頭看他,眼中滿是疑惑。

  沈晏沒有解釋的意圖,只對身後的宮人一側頭。

  立在左右的宮人,立時上前來:「這位姑娘,請移步偏殿。」

  與宮人隨行的,還有一隊按劍持弩的靖寧衛。

  本在案桌下打哈欠的沈大黃,也因沈晏一個眼神示意,渾身肥肉顫顫跟在趙鯉身後。

  趙鯉知道他們意圖,也很清楚自己目前安全,便滾刀肉似地一撩衣擺。

  「我餓了,要吃飯。」

  吃飽了才有力氣應對接下來的情況。

  趙鯉在宮人、靖寧衛和沈大黃的協力『護送』下出了主殿。

  沈晏摩挲著右手拇指玉扳指,看著趙鯉的後腦勺。

  這位姑娘或許自己都不知道,她頭頂發旋生得向右。

  以他的身高,在她低頭時,每每都能清楚看見她發旋走向。

  在鎮撫司時是,在這也是。

  回想到方才趙鯉的驚訝疑惑,沈晏黑沉沉的眼中,迅速閃過一絲略帶惡趣味的笑意。

  只這笑意來得快,去得更快。

  他轉身回到座上:「勞煩國師,準備祭器,若驗過確是皇族血脈便認下。」

  他們不在乎趙鯉的來路,亦不在乎她的目的。

  他們在乎的只有血管中流淌的血,能夠派上什麼用場。

  常態而言,有隆慶帝在上,沈晏此番舉動可謂越俎代庖犯下大忌諱。

  但在此之人,無人覺得不對。

  包括隆慶帝。

  玄虛子習慣了沈晏直接發號施令,腳步輕快自去準備。

  骨瘦如柴的身子陷在厚厚墊子裡,隆慶帝一直處於痛苦中。

  方才短暫思考的一瞬,便讓他頭痛難忍。

  有內官捧燈上前。

  巴掌大的琉璃燈,點燃後躍動的火光跳躍在地面。

  一線櫻粉色煙霧,沿著燈壁盤旋,被隆慶帝探頭吸進鼻腔去。

  泰昌殿中,瀰漫起膩人的蔓荼蘼花香。

  許久,隆慶帝才揉著太陽穴示意內官退下。

  他眼中痛苦略散去,清明了許多。

  他吁了口氣:「來得巧,來得巧。」

  隨後又輕笑:「不過,也無妨。」

  吸入大量櫻粉色煙霧後,隆慶帝像是卸去了身上背著的大山。

  鬆快曲起一腿,沒個坐像摘了簪子,以粗的那頭撓頭皮。

  手重了些,本就稀疏的頭髮掉下兩根,隆慶帝又心疼撿起在手心。

  「阿晏!」

  即便現在沈晏也是當爹的年紀,隆慶帝喚他時的稱呼依舊不變。

  「我在,陛下。」沈晏垂首應道。

  隆慶帝將他掉的頭髮湊到燈旁燒了,並不看沈晏,口中道:「若是真,想來應是我哪個兄弟的傑作,且好生待她,儘量保全吧。」

  他看著跳躍的火焰,走神般道:「只怕會是我柴氏最後一條血脈。」

  隆慶帝輕聲說完,困頓打了個哈欠。

  殿中,傳來沈晏堅定的回應:「我會的,陛下。」

  ……

  趙鯉不知殿中君臣簡短的對話。

  但她行走廊下,看著泰昌殿中數量龐大的矮小碑林,只覺後背生寒。

  她大概能猜到,沈晏他們用了何等代價將新生的神祇束縛住。

  只具體的還需後續調查。

  不過趙鯉想,她作為當事人參與進此事的時間應該不會太久。

  泰昌殿的後偏殿無人居住,房中潮濕得很。

  在宮人們張羅著,準備新衣浴桶時,趙鯉坐在桌旁。

  此處大景國勢大不如從前,但一口飯還不會虧趙鯉的。

  看她吃得香,沈大黃不知何時跳到了桌上直舔唇。

  開啟了靈智的貓,自有些不俗。

  沈大黃看毛色體量,仍處在壯年期。

  連貪吃那股子勁也沒有半點改變。

  趙鯉第四次聽見它咽唾沫,終是心軟。

  將一隻雞腿推到它面前。

  沈大黃咽唾沫的聲音更響,這肥貓憨厚的臉上,小眼睛亂轉。

  掃了趙鯉兩眼,垂頭叼住了雞腿。

  這時它倒沒猴急相,細細將雞腿上的肉絲用舌頭剃了,然後叼著腿骨嚓嚓嚼。

  趙鯉見狀手頓了頓,又撕了一個雞腿給它遞去。

  察覺到身後一道視線,她扭頭望去,便見一個人笑盈盈進來。

  頭髮全白的老嬤嬤走上前來:「您不必管這肥貓。」

  瞧著老了很多的萬嬤嬤,自發立在桌邊給趙鯉布菜:「沈大人叫我來伺候您,您有什麼需要直接說便是。」

  又是見面不相識,趙鯉心情低落下去,無言搖了搖頭。

  有萬嬤嬤在,趙鯉很快舒舒服服洗了個熱水澡。

  萬嬤嬤又捧了熏爐來,給趙鯉烘乾頭髮。

  收拾停當,穿上繁雜的衣裙,趙鯉又回到泰昌殿正殿。

  殿中,隆慶帝昏昏欲睡。

  玄虛子與沈晏立在一個青銅鑄造的盆前。

  這盆看樣式,與國運大鼎是同個出處。

  聽得腳步聲,沈晏側頭看來。

  著宮裝的少女再不是之前狼狽模樣,俏生生立在燈下。

  火光跳躍在趙鯉眸中,沈晏稍一愣神後,立即禮貌移開視線迴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