魚樂巷青磚灰瓦,建築樸實。
一條有些渾濁的支流,穿巷而過。
左右都是木質的檐廊。
百姓民宅分列兩邊,可行人的街道並不算寬廣。
往常清晨曙色朦朧,便有店家掛起銀色魚鱗貼的籠,準備營業。
又有推著獨輪車的力夫,車上載著一筐一筐的漁獲,將鮮魚送去販賣。
日復一日,地面鋪就的青石板,已經壓出了深深凹痕。
獨輪車碾過,木質車輪吱呀作響,滿是人間煙火氣。
可那日,年前的祥和氣氛不見蹤影,只有陣陣驚呼。
夜裡,邵姓逸夫和他一幫弟兄沒走,都宿在吳老四家。
發現道士連夜跑路,又聽驚呼聲都在同一時間。
吳老四捏著道士留下的條子,出門一看,頓時飛去了三魂,走掉了七魄。
只見不算寬敞的街道盡頭。
一座肥碩肉山,朝著這邊而來。
濕漉漉的黑長髮遮臉,目標明確爬向吳老四。
即便變成這模樣,吳老四妻子的聲音卻沒變,還是嬌軟得很。
粗壯細嫩的五指按在地上,一邊爬一邊問:「相公,為何我醒來便在水上呢?」
吳老四雙腿軟得站不住,道士跑路前的叮囑在他腦海中迴響。
張了張嘴,什麼話都說不出。
幸好,那女子雖形容可怖,卻不糾結。
爬到了吳老四跟前,張嘴便討飯吃:「相公,我餓了。」
吳老四坐在地上,仰望著眼前碩大如山的女子。
邵姓逸夫是個仗義的,吆喝兄弟上前,扯了吳老四的後脖頸和胳膊向後拽。
那女子卻是一把抓住了吳老四的腳踝。
雙方就這般在街中拉鋸。
直將吳老四拉得騰空繃直如麻繩,嗷嗷直喊疼。
見力氣敵不過,邵姓逸夫忙喊:「撒手撒手,別把人扯壞了。」
聞言,吳老四的弟兄們撒手,那肉山女子竟也撒了手。
嚶嚶哭道:「相公,可扯疼你了?」
她的眼淚水,落在吳老四身上。
念及從前的恩愛,吳老四也哭。
家中美嬌娘變成如此模樣,換誰都糟心。
大抵是之前一幕,眾人看出這女子神志還在,紛紛心軟。
吳老四又將這女子領回了家中,打了水踮腳給這女子擦身沐發,勉強換了身乾衣裳。
到了這般田地,誰都沒辦法。
邵姓逸夫是這群人里拿主意的老大哥,一合計乾脆尋到里長。
在里長的暗示下,去五城兵馬司報了此事。
照理,第二日就該有人上門查證真假。
但偏偏這時候遇上了地動。
五城兵馬司上下銜接脫節,巡夜司諸人忙著維穩。
吳老四家的事情,就這樣耽擱下來。
看無人上門,吳老四私下都絕望認命了,打算就對著這模樣的妻子過一輩子。
邵姓逸夫上門去看,那女子又胖了幾分,鬧著要吃糖水橘子。
剛地動後,大冬天的去哪找糖水橘子啊。
吳老四給不出,那女子便在家中大聲哭喊撒潑。
哭得震落樑上灰塵。
吳老四的娘親有心疾,被邵姓逸夫接到家中。
左右鄰居也逃走了。
只剩吳老四在家伺候這女子吃喝拉撒。
邵姓逸夫眼看著自己的小老弟會被拖死,這才見縫插針哄了李大牛想找門路插個隊。
……
邵姓逸夫的故事說得精彩,連李大牛臉上都懼怕夾雜著好奇。
趙鯉眉頭緊皺。
只憑口述的故事,實在無法判斷究竟是不是什麼。
看姓邵的逸夫還跪在冰涼地上,趙鯉道:「先起來吧。」
在腦海里盤了一遍,趙鯉發現整個巡夜司目前只她閒著。
在邵姓逸夫期盼的目光中,趙鯉道:「我親自去一趟。」
這姓邵的逸夫本想著,能叫現在京中闖出名號的兩隻小貓校尉去一個就是萬幸。
不料趙鯉這千戶竟要自己親去。
一時感動得稀里嘩啦。
趙鯉看他哭得埋汰,叫他去處理額心傷口,自己自回去換私服拿裝備。
她去得快,來得也快。
「兄弟,多謝了,回頭定有厚報。」
邵姓逸夫還算講究,正式對李大牛道謝後,便領著趙鯉往魚樂巷走。
地動中頻發的詭事,讓巡夜司正式揭開面紗,亮了個漂亮的相。
現在盛京之中,巡夜司三個字出現頻率極高。
趙鯉不欲穿千戶服出動,免惹恐慌。
以布包著佩刀,江湖人打扮跟著邵姓逸夫進了魚樂巷中。
趙鯉從前聽說過此處,據說藏龍臥虎。
每一家飯館和水上酒船,都有自家獨特的做魚法。
現在親自來,果見這巷中家家都掛魚鱗燈。
整條巷中,飄散著一股醃進石板的魚腥。
只是這處相比趙鯉聽說的,要清冷許多。
邵姓逸夫解釋道:「老四家那事,傳挺遠。」
看那模樣,誰不怕的?
恰逢地動,魚樂巷也沒什麼生意,住戶索性關上店門。
有條件的,都出去避難去了。
趙鯉會意點了點頭。
一路前行,邵姓逸夫一指街角一間青瓦宅子道:「那便是老四家。」
趙鯉立在遠處,先打開了心眼。
遙望那間宅子,代表妖類的黃色煙氣沖天而起。
是妖物。
確認了真是詭案,且是妖物作祟,趙鯉示意邵姓逸夫前去叩門。
他抓著門上銅環,啪得啪啪響。
不大一會,門後便有一個腳步聲急急行來。
「是我!」
邵姓逸夫喊了一聲。
認出他的聲音,門吱呀一聲打開。
一個黑瘦精幹的青年男人,正站在門後。
他臉色很差,背佝僂著,也不知是受了什麼磋磨。
看見趙鯉有些驚訝:「您是?」
他不解看趙鯉又看看邵姓逸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