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65章 蠶

  夜裡,離了大高玄殿,周邊環境頓時暗了下來。

  隆慶帝是個摳門皇帝,他成日修仙花費不少。

  又不好腆著臉加稅搜刮民間,全靠海瀚商會各種孝敬。

  他深諳節省之道,在對自己和貓兒都很慷慨的前提下,旁地細處是能省就省。

  比如後宮花銷,比如宮中燈油。

  入夜後,非有緊急情況,宮中只有一處可以點燈。

  那便是大高玄殿。

  因此除了大高玄殿,四處黑黢黢。

  兩邊高高的宮牆黑壓壓,給人莫名心理壓力。

  出永宗左門時,小順子在值夜的門房尋到一盞大漢將軍巡夜的提燈。

  他提燈在前,趙鯉扛著金瓜錘在後。

  許是身後有人,又許是趙鯉此刻造型安全感太足。

  小順子再無那種被窺視的感覺。

  提著衣擺在前面跑。

  兩人一前一後,穿行在宮牆之間。

  周圍莫名安靜,只有腳步聲迴蕩。

  跑過長長的甬道,遠遠見盡頭門扉上懸掛著一盞紅燈。

  「什麼人!」

  值夜的大漢將軍,立在宮牆上。

  遠遠見著一盞紅燈行來,厲聲喝問。

  「是我,開門!」

  趙鯉叫小順子將燈提高一些清楚照見她的臉。

  戍守此處的大漢將軍認出她:「趙千戶?」

  一看趙鯉,這大漢將軍就知道出事。

  待開了門,看見趙鯉扛著金瓜錘,便是熟人也忍不住後退一步。

  趙鯉道:「有東西作祟,害了兩個弟兄。」

  「立即布置香灰線圈,張貼狴犴像。」

  沈之行的事,並不能對外說,趙鯉半遮半掩尋了個理由。

  聞言,大漢將軍臉色頓時鐵青。

  為了避諱,宮中並不供奉狴犴。

  狴犴小像只是靖寧衛緊急時刻的避險手段。

  現在趙鯉下令,只能說明出事了。

  又聯想她是從大高玄殿來,在場值夜的大漢將軍紛紛色變。

  「是!」

  眾人當即一拱手。

  趙鯉找領頭的大漢將軍要了腰牌在手,補充了一些硃砂,便又帶著小順子繼續往前。

  現在已經顧不得什麼忌諱不忌諱,趙鯉叫開數道宮門。

  終來到了泰昌殿。

  位於大景皇宮西北的泰昌殿,是重要典禮場所。

  凡遇聖壽節、上徽號、進冊寶、公主下嫁,均在此處舉行慶賀儀式。

  黃琉璃瓦重檐歇山頂。

  遠遠望去,這殿宇像是一頭巨獸,潛伏在黑暗之中。

  趙鯉本該叫小順子留在康永門,和大漢將軍們一塊受狴犴庇護。

  但小順子聽聞趙鯉要尋鎮物,便自告奮勇跟著來。

  有他在,自然省事許多。

  趙鯉領著他,一路來到泰昌殿。

  泰昌殿殿門緊鎖,門邊一個小小門廡。

  裡頭原應住著三五內官宮人,日常維護殿宇。

  趙鯉一眼瞧見,那門廡並沒關嚴實,一線微光,從門縫中灑出。

  趙鯉沒有貿然去叫人開門,而是小心上前。

  門廡中極安靜。

  趙鯉藏身門後,小心用腳將門頂開了一些。

  年久失修的門軸,在夜中發出悠長的吱呀聲。

  內里光透了出來,小順子悄悄偷看,想認認有沒有熟人。

  不料只看一眼,他默默舉起拳頭,死死捂住了自己的嘴。

  只見這門內,四處都是絲絮一般的玩意。

  三個被絲絮裹得嚴嚴實實的人形物體,都已經癟塌成了一個空殼。

  裡邊的內容物不知去向。

  趙鯉看見這些東西,便心一沉。

  門廡狹窄,她小心提著金瓜錘上前。

  仔細檢查此處無危險後,匕首依次撕開了三個人形繭子。

  一些黏糊糊的米白液體淌了出來,介於果凍與米糊之間的質感。

  在這些玩意中間,可見一些完整褪下的衣物。

  小順子喉頭蠕動,一邊噁心一邊看。

  指了指中間那個繭子:「這……看服飾應就是守門的老官兒。」

  「鑰匙一般由他保管。」

  趙鯉忍不住眼角一跳。

  看著那些埋汰的黏糊玩意,又看了看自己的手。

  正想認命放下金瓜錘去挽袖子時。

  一隻手探來。

  小順子一邊乾嘔,一邊在那些粘液中翻找:「哪敢,嗝,哪敢勞您動手!」

  他說著話,手下攪和出一種黏膩的聲音。

  趙鯉聽著都覺得耳朵難受,忙道:「出去真請您吃飯!」

  「請兩頓!」

  這次她絕不畫大餅。

  小順子愁眉苦臉:「趙千戶哎,這時候就別提吃飯了!」

  這姑奶奶心真大。

  小順子內心淚流滿面之時,手指突在粘膩中摸索到一圈狀硬物。

  他強忍噁心,將那東西提出來。

  用衣裳擦了兩下,小順子一喜:「就是鑰匙。」

  言罷,他利索地在鑰匙中尋到一把。

  起身繞過滿地的絲絮,將鑰匙插入鎖孔。

  隨著一聲吱呀聲,門開後,小順子探頭看了一眼又觸電般縮回腦袋。

  結結巴巴道:「趙千戶,那是……」

  「蠶!」

  趙鯉也探頭看了一眼,肯定道。

  小順子險些又哭出聲:「蠶有那麼大的嗎?」

  那種快有兩個床大小的玩意,竟然是蠶?

  「那,那些影子又是什麼?」

  小順子想從趙鯉這聽到點不那麼嚇人的消息。

  趙鯉卻面無表情道:「那些影子,是詭!」

  只見泰昌殿,殿前面廣場,滿是絲狀網。

  一隻肥壯的長蟲,大大咧咧盤結在象徵一國國運的祭鼎上。

  蠕動的蟲爪之間,抓著一些繭狀物。

  這用口器撕咬開,吸果凍一般吸取裡邊的內容物。

  那些人形繭子須臾之間癟下,只餘一個空殼。

  在這巨大蠕蟲的周圍,是重重黑影。

  這些影子面朝北,俱在捂臉哭泣。

  泰昌殿前廣場為了祭祀,採用了特殊構造,可放大聲音。

  這些影子發出聲聲哭泣,口中陣陣呢喃哭訴。

  「沈家之事,為何牽連我們。」

  這些哭訴仿佛藏有無數悲苦,悽厲陰森。

  痛苦、不甘、絕望……凝聚。

  無數負面情緒順著耳朵眼,強塞進腦中。

  每一個聽見的人,都會受這種負面情緒影響。

  一瞬間想到心中最難過最絕望的事情。

  小順子捂著耳朵,眼中滿是淚水,他好似又回到了多年前被綁在木板上閹割的時候。

  那種已經快遺忘的痛苦,又清晰浮上腦海。

  他想著,要是再經歷一遭,倒不如現在便死了。

  不料念頭剛起,一記耳刮子扇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