雪夜,館驛。
夜半悽厲的哭喊。
趙鯉頭髮披散在後,猛坐起身來。
她雖沒有眼下青黑,但夜間被吵醒難免有些精神萎靡。
她住著的這間屋子在館驛三樓,是最好的一間屋子。
屋中火牆燒得暖和,趙鯉手指頭擦著眼角,趿拉著鞋走到窗邊。
風呼啦啦刮入,捲走身上熱氣。
借著外邊雪地的反光,趙鯉清楚看見館驛門前。
消瘦的女人和佝僂老婦跪在雪地上。
女人懷中襁褓,傳出一陣陣撕心裂肺的哭聲。
「求諸位大人,再救我兒一次。」
趙鯉蹙眉,忙披了外袍大氅出去。
剛出門就見宮戰從走廊轉角走來。
宮戰這老百戶,一直保留著行伍習慣。
為了保證趙鯉能安心休息,只要他在,夜裡他都會領隊值夜。
負責戍守門前的校尉跟在宮戰身後,見趙鯉稟報導:「趙千戶,門前有個婦人抱著嬰孩來向我們求助。」
「那孩子好像是生了急病,夜間啼哭不止。」
趙鯉幾乎沒有片刻猶豫,道:「我親自去看看。」
不知怎麼的,她想到了進入驛館時看見的那對母子。
左右也被吵醒了,若查證是真,相逢即是有緣,便看看能不能幫上什麼忙。
且尋常百姓都懼靖寧衛如虎,這婦人不但能分清靖寧衛和巡夜司的區別,還求上門來。
趙鯉更要去瞧一瞧。
思忖間,趙鯉動作不慢,換好了衣裳帶上佩刀。
路過方桌時,取桌上已經涼透的茶,邊走邊飲了一盞。
帶著宮戰等人,蹬蹬蹬下樓出了館驛。
外邊又下起了雪,雪地傳來女人的聲音:「我兒夜半生了急病,不知館驛中是巡夜司哪位大人,求救救我的孩子。」
說完,女人不打折扣地在雪地磕了幾個響頭。
她膝蓋半埋雪中,磕頭時滿臉滿頭的雪沫子。
跟在她身後的老婦,也跟著磕。
趙鯉心中一軟,道:「二位先別磕了,說說什麼情況。」
女人抬頭,見風雪中被靖寧衛簇擁走來的趙鯉。
她沒有時間生出旁地想法,只掀開襁褓一角,示意趙鯉看:「大人。」
借著桐油火把的光,趙鯉看見了襁褓中嬰孩哭得青紫的臉。
她頓時皺眉。
這孩子情況確實有些不妙。
更棘手的是,這孩子看著胖胖壯壯。
上次姑獲鳥那裡瘦弱的女嬰,小信使已經雙腿打顫,穿梭困難。
便是召喚小信使,只怕要送回鎮撫司也有些難度。
雪地上的女人跪著,緊緊盯著趙鯉,等她決斷,內心祈禱不停。
趙鯉也沒叫她失望,只兩息便下了決定。
「宮戰,下令開拔。」
「帶上她們,我們提前回京。」
趙鯉又看向地上的跪著的女人:「雖然下著雪,但我們現在出發,一個多時辰可到盛京。」
「到時我可以叩開城門,領人入城救治。」
趙鯉說完,看著地上跪著的女人,大氅之下的手握佩刀之上,沉聲道:「希望你們別讓我失望。」
別是受人蠱惑指使的有心之人,來消耗她的善心。
趙鯉未盡之言,地上婦人哪聽得懂。
她只知眼前這年歲不大的官,不但發了善心還考慮得如此周全。
又要叩首之際,趙鯉側身避讓:「先起來!還有很多事情要做。」
比如,召喚小信使跑一趟詭獄取一枚人頭果穩住病勢。
再比如,核查符信,確定這婦人的身份。
……
有了趙鯉的決斷,整個館驛瞬間復甦。
靖寧衛本質是軍人,便是夜裡得令開拔也沒有任何怨言。
迅速集結,準備啟程。
宮戰更是從館驛中尋來一頭拉貨的騾子,折騰出一輛平板車來。
過程說來慢,其實到上門求助的兩大一小坐上騾車圍上鋪蓋,也不過半盞茶時間而已。
趙鯉翻身上馬,下令隊伍開拔。
在雪地里跪了許久的女人,懷中抱著襁褓。
感覺身下的騾車,車輪碌碌轉動,她這才止不住的顫抖起來。
她賭對了!
女人像是脫力一般,靠著婆婆鬆了口氣。
周圍校尉騎行時,手中點著火把。
高處往下去,一隊人跋涉雪原中,如一條前行的火蛇。
趙鯉回首看了一眼遠去的館驛。
腳後跟輕踢馬腹,騎行到騾車前。
大晚上,這兩大一小來得蹊蹺,趙鯉一直暗自警惕。
一手扶刀柄,拽著韁繩的掌心控著一枚新鮮的人面果。
她決定親自盤問,只看這齣事件究竟是一出巧合還是一樁人為設計的局。
「你們是哪裡人?」
趙鯉的聲音被風吹得細碎,傳入騾車上女人的耳中。
她忙大聲答道:「回大人的話,民婦叫宋喜,是源寧雍水縣人。」
「這是我的婆婆,這是我兒張保保。」
女人說著,沖趙鯉勉力一笑,露出缺損了一瓣門牙的牙齒。
趙鯉側了側頭。
宋喜,宋喜。
這名字她很耳熟,趙鯉略一思忖便是一呆。
鄭連曾在樁任務中,解決了一個討債鬼,救下對母子。
據鄭連所說,那孩子疑似星宿降世。
鄭連送書生屍骨還鄉後,本該去再查這事。
奈何自到了江南,便沒有消停過一日。
加之星宿降世,命運軌跡難以捉摸,可大可小,趙鯉也沒費心深究。
不料,現在竟在此處遇上。
這樣的巧合,實在讓趙鯉心悸。
她猛然後腦發涼,一股極度危險的感覺,從地下傳來。
卻聽身邊雪原中,傳出無數簌簌之聲。
這些聲音,在夜裡聽著十分明顯。
「警戒!」
趙鯉揚聲高喊同時,勒馬抽刀。
有她示警,整支隊伍當即停下。
在前領隊的宮戰,亦揚聲道:「都小心。」
話音剛落,雪原兩側簌簌之聲逼近。
在眾人緊張的視線中,一個腦袋猛地從雪塊中鑽出,眼睛左右看看,發出呦呦之聲。
「狍、狍子?」
從雪中鑽出,不知被誰叫破身份的動物雙眼圓溜溜瞪著,更顯得蠢萌。
一個兩個……
雪中道旁林中接二連三冒出一些動物。
狼兔鹿鼠混作一道,朝著一個方向奔逃。
這隻狍子也不停留,蹦蹦跳跳狼狽離去。
趙鯉神情大變:「跟著這些動物走。」
她話音方才落下,地面傳來一陣隆隆震顫。
仿佛地殼之下,沉睡的巨獸甦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