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99章 驚嚇

  「啊——」

  雲主事的喊聲,傳遍雲家。

  他這驚極,怕極,又劫後餘生的喊聲,腔不成腔,調不成調。

  不能單一恐懼或是絕望來定義。

  夜中聽來,便是陌生人都要生出一身雞皮疙瘩。

  傳入雲棲的耳中,父親熟悉的聲音,卻叫她更加畏懼。

  她與雲主事同看井中時,瞧見的是她爹要將她推下去。

  他爹的聲音道:「趙千戶說,以女鎮井可保我雲家前程富貴。」

  相比起迅速反應過來發生了什麼的雲主事。

  雲棲卻是對這幻象深信不疑。

  她想著,就是因為這樣,她爹爹才會將兄姐弟妹全送到外祖家,遣散小廝僕婦,只留她一個!

  她爹要殺了她!

  內心猜忌陰暗被放大時,求生本能讓雲棲在黑暗中奔跑。

  伸手不見五指的黑暗中,她跌跌撞撞,摔倒又爬起來。

  身上滾了一身涼沁沁的雪泥。

  釵環墜地,髮絲凌亂。

  幸好這裡是她熟悉的家,走過千百回的路早已熟悉得刻進骨頭。

  一通跑竟跑回了自己的屋子。

  屋子門沒關。

  一進屋,雲棲立刻反身將門關緊插上。

  不能讓那些人進來,她要保護自己。

  排除心性,作為一個閨中小姐,雲棲的反應已經算是不錯。

  她在黑暗中摩摸索著,拉來桌子,將門堵住。

  平常提點重物都嬌滴滴叫手酸的人,今日將桌子拉來半點力也沒費。

  剛堵上門,雲棲便聽見黑暗中,有腳步聲傳來。

  「跑得比兔子還快!」一個男人的聲音抱怨道。

  這句話,讓雲棲汗毛倒豎。

  她雙手環胸,從未這般怕過。

  「喂!雲小姐,別跑了!」

  頓了頓,那聲音道:「事大,你很危險,要死了啊!」

  又一個聲音搭話道:「魏世,你可閉嘴吧,這不越喊越跑?」

  先前那人說「我這不是好心嗎?」

  隨著外頭的喊聲,腳步越發靠近。

  雲棲在黑暗中左顧右盼。

  聽那腳步聲停在門前,有人推了一下門。

  她頭髮一炸。

  忽想到自己的繡床。

  雲棲墊腳摸索過去,不顧床下蛛網,從腳踏和床的縫隙中翻了進去。

  舊時大戶小姐的拔步床,既寬又大。

  幾乎是一間小廂房。

  床底空間寬裕,只是有些灰塵的味道。

  雲棲捂住痒痒的鼻子,蟲一樣蠕動到最裡邊,捂住口鼻再不敢出聲。

  門前那人推了一下門,沒推開。

  在門前搗鼓了一下,雲棲聽得門閂被什麼撥弄開,掉到地上發出清脆的聲音。

  她心也一突。

  幸而還有桌子擋門,撥開門閂後,外門的人推門被桌子頂住。

  那人嘿了一聲道:「還他娘的頂門?」

  說完這話,外邊再無聲響。

  他們走了?還是想辦法破門?

  雲棲精神高度緊張,不由更往床底縮。

  她後背貼到了一個冰涼的東西。

  本以為是牆壁。

  不料,一樣東西從後探來。

  緩緩搭上了雲棲的腰。

  蒼白的手臂似蛇纏了上來。

  雲棲耳邊隨之傳出一陣幽怨的曲調。

  涼涼的氣,呵在雲棲的耳後皮膚。

  寒慄爬遍全身。

  雲棲啊的慘叫,四肢並用朝床外爬。

  門外的人聽見聲響,喊道:「雲家小姐?」

  雲棲哪有閒工夫應,費力朝床外爬。

  抱住她腰的那隻手,力道不小地勒著她。

  求生之下,講究儀態的小姐連蹬帶踹。

  她一把推開腳踏,半個身子爬出了床底。

  雙手四處抓,想找到一個借力點。

  與此同時,門窗處傳來劈砍之聲。

  卻是門外之人,正在砍絹帛糊的窗戶。

  綠油油的光,透過砍爛的縫隙照入。

  添加了犀角粉的蠟燭,發綠。

  相比起其他蠟燭,並不算亮,卻是這黑暗中的唯一光源。

  光照進來的瞬間,雲棲只覺得自己腰上的手一松。

  她來不及思考是怎麼回事,奮力前爬。

  綠色犀照蠟燭光下,卻見一雙腳。

  黑藍緞子的下擺,在黑布鞋上兩寸晃蕩。

  雲棲整個僵住。

  她緩緩抬頭,由爬姿,換為坐姿。

  眼前立著的『人』一動不動。

  長發覆面,身上穿著青黑色的壽字寬袍。

  雙手行禮一般拱起,以長長的水袖遮住臉。

  水袖間有一條半指寬的縫隙。

  弓著腰,一隻只有眼白的眼睛,在亂發和水袖的縫隙間窺視著雲棲。

  綠油油的犀照燭光下,眼白上密布的血絲,格外清晰。

  『他教我收余恨,免嬌嗔,且自新,改性情。」

  「休戀逝水,苦海回身,早悟蘭因。』

  唱戲聲飄飄忽忽,斷斷續續,夾雜著像是卡帶一般的沙沙聲。

  一邊唱著,這『人』壓低腰身。

  湊近雲棲同時,擋臉的水袖緩緩挪開。

  腥臭的味道撲面而來。

  雲棲一點也不想瞧見這『人』水袖下的模樣。

  但她像是中了木呆藥,根本動不了。

  更移不開視線——一雙慘白的手從雲棲腦後探來。

  死死掰開雲棲的眼皮。

  冰涼涼的東西貼在腦後,讓她閉不了眼。

  連暈倒過去都是奢求。

  身為人的直覺告訴她,這『人』水袖挪開,露出臉的瞬間。

  就是她死亡之時。

  雲棲已經喊不出聲,耳邊充斥著自己幾乎快要跳停的心跳。

  等待著死亡的降臨。

  臨到此時,她想自己的家,想起爹娘。

  一滴眼淚,緩緩滴落。

  湊來的人越發靠近。

  這時,一個聲音突然道:「當著巡夜司的面,想要將人嚇死。」

  「是不是有點瞧不起我們?」

  說話間,本已碎開的窗戶,被人暴力一腳踹開。

  接著,一柄雪亮的繡春刀,投了進來。

  黑暗中,只見得一道亮影。

  這刀勢極快極狠,狠狠釘入屋中的木質地板上。

  雲棲看見自己驚恐的臉,倒映在雪亮刀鋒之上。

  掰開她雙眼的手,像是觸到了火,忽地一下縮回黑暗。

  而立在眼前的『人』,一甩水袖,驚叫著想要逃走。

  飄忽的唱戲之聲,頓時停止。

  屋中霎時安靜,幾道身影從破開的窗戶躍入。

  拋出手中雞血繩,將那要逃入黑暗的『人』團團圍住。

  犀角蠟燭光焰晃蕩。

  雲棲見一雙腳背對自己站著。

  靖寧衛官服下擺的雲海紋晃蕩。

  她腦子裡什麼也不想,一把撲上去抱住了這雙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