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97章 黑暗

  「雲小姐別怕。」李慶笑模樣說道,「我們不來你不也打算照虛耗的嗎?」

  雲棲看著他的笑臉,聽著他的聲音,像是掉進了冰水裡,渾身發寒。

  她之前瞞著爹娘尋燈,但也沒打算一個人去照虛耗。

  她只需要叫丫鬟提著她尋來的燈便可,根本無須她雲小姐親自上陣。

  她可以美滋滋地在僕婦簇擁下,看丫鬟婆子照虛耗。

  順帶在爹娘面前討好賣個乖,多討點嫁妝。

  一個人在這雲家宅子裡照虛耗這樣勇的事情,從不在她計劃清單上。

  雲棲不接燈,眼淚汪汪看了一眼李慶,又看趙鯉。

  「趙千戶,小女子不知哪裡開罪了您,求您饒了我。」

  一邊說,她一邊哭哭啼啼哽咽起來。

  雲主事一愣,想扭頭看趙鯉。

  卻聽趙鯉道:「我好心將友人贈送的燈借你,你倒反咬一口。」

  「不需要算了!李慶,把燈還我。」

  趙鯉招了招手。

  雲棲下意識抬手去攔,她求助般看向李慶:「大人,幫幫我。」

  今夜的李慶淺飲了兩杯,臉色稍紅潤了點。

  沖她一笑後,斬釘截鐵道:「想得美。」

  他跟她非親非故,要幫她做這危險的事情?

  精蟲上腦的傻叉會幹,李慶不會。

  他的無情,叫雲棲心裡寒涼。

  想轉移目標,卻見燈下鄭連和魏世兩個表情似笑非笑。

  不得已,她將視線轉向她親爹。

  雲主事猶豫許久,一咬牙對趙鯉道:「趙千戶,我可陪著小女嗎?」

  趙鯉無所謂點了點頭,別人父女情深她還能攔著不成?

  她與這位雲棲姑娘之前並無私仇,讓她一個人照虛耗,是為了解決事情。

  趙鯉想親眼見見這大景的虛耗是個什麼玩意。

  不是雲棲小肚雞腸揣測那般,在何處得罪了趙鯉。

  子時將近,逼得沒辦法。

  幸有親爹陪著,雲棲打著抖顫將趙鯉帶來的香灰琉璃燈點起。

  這盞燈中,有一隻中指長,酒盞粗細的蠟燭。

  呈淡黃色,有淡淡焚香氣味。

  看蠟燭粗細重量,將將夠燒半個時辰。

  蠟燭點燃,噼啪炸了一個燭花。

  較之一般蠟燭更白更亮的光,透過雕花琉璃壁,灑了出來。

  琉璃壁上的雕花,在地面投下繁複精美的紋路。

  只看顏值,這盞點起的香灰琉璃燈,確實值得上三十六兩白銀。

  從效果……

  趙鯉看見雲棲長舒一口氣,臉上喪氣一掃而空。

  興奮對她爹道:「那東西退開了!」

  東西有效無效,雲棲本人最有發言權。

  燈亮起的瞬間,驅散了黑暗,潛伏黑暗中的東西也避走。

  「不愧是通慧大師的燈。」

  見她得意,趙鯉涼涼提醒道:「這蠟燭只夠半時辰,雲棲姑娘不趕緊照虛耗,還想等什麼?」

  聞言,雲棲再不敢造次。

  她手裡緊緊握著香灰琉璃燈,先是在堂屋走了一圈,隨後和雲主事一同出了門。

  趙鯉也興奮站起來:「走,去看看。」

  從後腰取出隔斷陽氣的礞石粉,四個白乎乎的人,點著犀照蠟燭,跟著雲家父女而去。

  ……

  大景照虛耗的儀式,要從子時起。

  持燈照亮家中每一寸地方,尤其井中、廚房和廁間。

  照完之後,將燈點在床底。

  雲棲拿著燈,她記得趙鯉對她的提醒——蠟燭只夠半個時辰。

  雲家四進的宅院,全部仔細照一圈,時間有些短。

  雲棲有些著急。

  出了堂屋,雲主事正想叫她先去廚廁。

  雲棲卻腳跟一轉先去了自己的屋子。

  「那些事情,都從我屋中開始,自先照我屋中。」

  她說得振振有詞。

  雲主事有些心寒。

  父女兩朝著雲棲的屋子去,路過花園時。

  院中枯朽的草木上覆蓋一層霜雪。

  時不時傳出一些啪嗒的斷折之聲。

  花叢地下暗處,也傳出些窸窸窣窣的聲音。

  雲主事哪經歷過這些。

  雖靠著愛女之心留下,但到底一把年紀。

  被花園中的異響,驚得心怦怦跳。

  路程行至半道,路過院中一處小小的假山造景。

  雲棲突然一抖,啊的叫了一聲:「眼睛!」

  雲主事下意識去看,見黑洞洞的假山之中,有兩點白。

  雲主事常年伏案辦公,眼神不是特別好。

  他眯了眯眼睛。

  接著,一股戰慄緩緩順著尾巴骨攀上背心,接著蔓延全身。

  他沒太看清是什麼站在黑暗中,但直覺告訴他,那黑暗中的兩點白是一雙眼睛。

  寒氣蔓延全身,雲主事腿軟得幾乎站不住。

  雲棲也察覺到了那雙眼睛。

  她先是後退了半步,轉身想逃。

  這時聽雲主事叫道:「兒啊。」

  她渾身一顫,腳步頓住。

  又緩緩走回,將燈照在雲主事頭上。

  香灰琉璃燈的光芒,將父女兩籠罩其中。

  雲主事方才跳疼的心口,緩緩平復。

  父女兩都不敢再看假山。

  哆哆嗦嗦相互攙扶著,往雲棲的屋子走。

  這一路,雲主事終感同身受。

  一雙藏在黑暗中的眼睛,注視著他。

  這種無時無刻無處不在的注視,讓人不適極了。

  花園中,只琉璃燈一點光照。

  父女兩顫抖著往前走。

  趙鯉幾人跟隨在後。

  進了雲棲的那間屋子,平常人來人往充滿香味的閨房。

  今日冷清至極。

  影影綽綽的家具,像是一個個人影,蹲在暗處。

  進了這間屋子,不知是不是錯覺,雲棲總覺得琉璃燈的光線暗了許多。

  投出的光,只照在燈周圍五步。

  超出五步,便像是被黑暗吞掉。

  雲棲和雲主事共握琉璃燈的把手。

  進了屋中,先是照了床下桌下。

  一切都安好。

  只在燈光晃過妝檯時,從妝檯上的銅鏡中,雲棲又瞧見了那雙眼睛。

  待屋中照完,兩人離開。

  或許是父女兩相互扶持,都多了幾分勇氣。

  兩人行走的步伐,一路順暢。

  只是,隨著時間推移,去的地方越多,雲棲手中琉璃燈光線越發的收窄。

  燈中的蠟燭,燃燒速度也越來越快。

  各人的屋子、花園、廚房……

  雲棲彎腰,讓琉璃燈的光照進黑洞洞的灶台灶孔。

  她站起身,又去別處。

  就在此時,黑咚咚的灶眼裡,一隻蒼白的手探出。

  緩緩前伸,黑黃的指甲觸到燈光,又猛地抽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