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37章 黑影

  顧長衛所言,鄭連並不輕易取信。

  運勢好在村外便逮住了一個重要人物,鄭連決意再加一把火。

  此村村民多以花卉種植為生,為了保存花卉,家家都有巨大的晾曬場和地窖。

  村長家的花田寬廣,在花田旁便有一個搭起的小草棚。

  微弱的燈火亮起,沒一會傳出一陣陣悶哼。

  草棚子天花上都是成束的乾花,淡香中,血腥味瀰漫開來。

  村長立在一旁抖如篩子,不遠處顧長衛死狗一般趴在地上。

  他嘴裡死死堵著一束乾草,雙手指甲中插滿一根根簽子。

  鄭連幾個幹活毛躁,隨意從野地里尋到削尖的木籤,哪有功夫去毛刺。

  粗暴地捅進他指甲縫裡,一轉便是一蓬黑血。

  顧長衛生生痛暈幾次,又被涼水和大耳瓜子扇醒。

  「給他去了!」

  鄭連拄著繡春刀,大馬金刀坐在小木棚的雜物堆上。

  玄澤應聲上去幹活。

  近朱赤,近墨黑。

  他跟著巡夜司中幾個老油子跑腿許久,倒也明白了一個事——對於某些玩意,不必抱有過多的同情心。

  多餘的同情心,對於受害者是一種傷害。

  玄澤上前,一把將顧長衛嘴裡塞得死死的乾草拽出。

  粘著大量唾液和血絲的乾草一出,顧長衛口中有氣無力地哼哼了兩聲。

  「現在細節記起來沒有?」

  魏世抱刀倚在一邊,昏暗的光線打在他們臉上忽明忽暗。

  瞧著氣勢倒是有,只可惜不像是正道上的。

  顧長衛喉中乾噦,但他哪敢吐。

  折騰了幾次,他很清楚慢一步說實話,只怕連死都死不鬆快。

  喘息一下,開口道:「我真的不知。」

  「那瘋婦生下孩子後,我便將她用鐵鏈子關進了地窖免得她傷人。」

  「記得的時候,便丟些飯食干餅下去。」

  顧長衛天生狗鼻子,對氣味尤其敏感。

  那盲女在地窖關久了,吃喝拉撒都在一處,隔著老遠都能聞到臭味。

  顧長衛根本不願靠近。

  只這女子娘家人來問,他才往底下丟些干餅之類。

  黑黢黢的地窖,他從未親自下去瞧過那女子是何等境遇。

  一連五六年,直到兒子顧遠長大了。

  還扎著沖天辮的顧遠,才知道每日站在地窖口給他娘丟點飯食。

  兒子孝順娘天經地義,顧長衛更是理所應當地甩手不管。

  顧遠十多歲時,力氣漸長,便能下地窖去給他娘清掃糞穢。

  「顧遠曾跟我討錢,說是他娘身上都被糞水泡爛生蛆,要買些藥膏。」

  「我還給了五十文呢!」

  顧長衛好像自己做了天大的好事般,強調道。

  他這德性,就是站在一邊的村長都看不下去。

  玄澤忍不住上前,用鞋跟踩了顧長衛的手指。

  顧長衛哎喲半天,滿頭大汗疼得嘴皮子哆嗦,一個勁求饒道:「各位大人,我老實說,別打了別打了。」

  「之後呢?」

  擺手叫玄澤暫時退開,鄭連繼續問道。

  「之後,我便沒管啊。」

  顧長衛臉都皺巴成一團,只有一個碩大的酒槽鼻紅得顯眼。

  「顧遠自照顧他娘親,旁地我便什麼都不知道了。」

  「只直到兩年前,那瘋……」他還想說瘋婆子,見玄澤又要上前,頓時改口道,「那女子死在地窖中,顧遠自操辦了喪事。」

  「後來村中鬧詭異,又請了道士來鎮壓,這……這事情不都完事了嗎?」

  顧長衛這樣的人,已經練就了一張牛皮似的臉,事事都往自己親兒子頭上推。

  這時,一個力士進來,手中拿著一張從村子民宅上揭下來的黃符。

  玄澤出身清虛觀,符篆一道他十分熟悉,接來在手中細細摩挲。

  也不知他是怎麼『看』的,沒一會臉色大變:「不對,這只是江湖騙子的把戲,根本沒有任何鎮邪之效。」

  玄澤的判斷,讓鄭連和魏世兩人對望了一眼。

  沒有鎮邪之效,那村中哭聲為什麼停了?

  不待兩人想明白,黑漆漆的野地里,忽而隱約傳出一聲哭泣。

  這哭聲極細微,夾在風中很容易被忽略。

  但現在萬籟俱寂,這聲哭就格外明顯。

  顧長衛整個僵住,在場諸人,這哭聲最熟悉的莫過於他。

  村長實在很多,嗷地一聲,便往鄭連和魏世旁邊鑽。

  據說沾了官氣,邪祟不近。

  眼前瞧著賣相最靠譜的,便是這兩人。

  村長想法是好,但任務中誰會讓陌生人近身?

  鄭連刀柄一頂一轉,村長便轉了個方向,跌到了一旁。

  「玄澤!」

  鄭連招呼一聲。

  玄澤立刻嗖一下竄了出去,深山猿猴般攀上小木棚的屋頂。

  隨手扯下蒙眼的黑布。

  黑夜中,他一雙眼睛生得明亮。

  眾人皆半盲的時候,他反倒能看見些不一樣的。

  風吹起他鬢邊碎發,異於常人的灰濛濛視野中,一道黑紅晦氣,格外明顯。

  玄澤定眼去看,卻見一個黑紅影子,伏在荒草地上。

  正一下一下的,舔舐著蓑草葉上的什麼東西。

  它似乎已經沒了行走的能力,四肢匍匐像是什麼動物一般。

  在地上爬行時,壓著蓑草發出沙沙的聲音。

  玄澤頓時振奮,輕巧躍下地面:「是實心的!」

  趙千戶曾說過,實心的遠比空心的好對付。

  聽了玄澤的話,鄭連沉聲道:「全體,備雞血符,備硃砂!」

  隨著一陣窸窸窣窣的聲音,濕潤的雞血符在繡春刀上,抹出一道道紅痕。

  這段時間裡,那影子也靠近了過來。

  玄澤這才看清,那影子在做什麼:「它在舔顧長衛的血。」

  先前顧長衛受了箭傷,傷口簡單包紮了,但還是一路滴了些血在草葉上。

  黑暗中的影子,便是匍匐著,在舔舐這些血滴。

  鄭連高高舉起的右手,沒有揮下。

  他察覺到一件不對勁的事情。

  這黑影並不像尋常詭物,遇活人便攻擊。

  對地上血滴的執念,明顯超過了對活人的妒恨。

  竟是一路爬行,一路舔舐。

  在草葉上留下濕漉漉的痕跡。

  行至近前,它也不管眾人,只是圍著小木棚外防陰神窺聽窺看的香火線圈打轉。

  長鼻子的都能嗅到它身上的惡臭。

  擀氈似的頭髮將臉遮住,不停發出野獸一般的聞嗅之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