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85章 迷霧

  月上中天,酒宴氣氛正酣。

  在場官吏都是男人,他們都是應試為官。

  趙鯉女兒身年歲小,對著她畢恭畢敬,很多人心裡嘔得很。

  她今夜沒參加晚宴,這些人心中多少有些不滿。

  可現在酒過三巡,聽著小曲,看著貌美舞娘,他們倒是慶幸趙鯉不來。

  群聚在一起,醜態畢露。

  「來,宮百戶!」

  黃明堂探了一下話頭,得了想要的答案,近半年來壓在心口上的陰霾掃去不少。

  一邊琢磨著,怎麼找上趙鯉的門路,一邊給宮戰斟酒。

  宮戰敞著領子,來者不拒。

  端起酒盅往嘴裡灌,只是酒水因他豪邁的姿勢往外撒。

  一仰脖看似喝了,實則全餵了胸前的衣裳。

  黃明堂醉眼朦朧沒看出來,尤在稱讚:「宮百戶,果真豪爽!」

  言罷又斟了一盞,嘴裡道:「可惜,江州靖寧衛的孫百戶不在。」

  「孫百戶也是豪爽好酒之人,定能與宮百戶不醉不歸。」

  說著,他打了個酒嗝,揉了揉通紅的鼻子。

  「孫百戶本應在江州城迎接趙千戶,但不料各位比原定行程提早了幾日。」

  「孫百戶正在杭堤辦事,應當明日才能趕回來。」

  黃明堂跟江州靖寧衛的百戶關係還不錯,昨日解釋了一番,今日醉著又解釋了一番。

  宮戰卻不想聽這些,辦差不來迎接只是小事,他想聽的是黃明堂那樁要命的事究竟是什麼。

  奈何黃明堂實在醉得狠了,手中酒壺一歪,趴在桌上不省人事。

  宮戰推攘他兩下,又暗暗探手,在他後腰軟肉一掐。

  徒手捏核桃的力道,都沒能讓黃明堂清醒,依舊死豬一樣趴在桌上。

  確定他是真醉,宮戰頓感無趣。

  環視堂中,打了個酒嗝道:「黃大人醉了,我送他回去!」

  言罷,不顧黃明堂幕僚的阻攔,踉蹌著將黃明堂扶起。

  黃明堂個子不高,被宮戰輕輕鬆鬆夾在咯吱窩裡站起來。

  他的幕僚看得著急,忙喚人在後邊跟著,免得兩位大人一塊摔成滾地葫蘆。

  出了酒宴的廳室,宮戰扶著黃明堂在迴廊上行走。

  頭上懸著的絹燈,照亮地面。

  宮戰跟黃明堂一身酒臭,從後看著勾肩搭背一派友好。

  或許是廊外吹來的風,黃明堂清醒了些。

  嘴巴開合,呢喃數句:「孫公公,機戶加稅,不可。」

  這呢喃的聲音,迴響在耳邊,宮戰腳步一頓。

  黃明堂話語中的兩個詞彙,讓宮戰覺得一陣寒意從腳後跟竄上脊背。

  黃明堂身後幕僚隔得遠些,似乎聽見什麼,大跨步上前圓場道:「黃大人真是醉了!」

  這幕僚小心窺看著宮戰的表情。

  宮戰像是沒聽見一般,將他推開:「你走開,我要送黃大人。」

  他步子邁得更大,一路夾著黃明堂將他塞進轎子,這才扶著額頭喊頭疼。

  叫人護著他,回到驛館。

  兩個聽差的江州府衙役,將他送到驛館。

  宮戰一身髒污,趴在桌上鼾聲如雷。

  待到外人走了,宮戰鼾聲一頓,直起身來。

  在驛館養病的魏世手裡端著一碗涼水,見狀愣在當場,這宮百戶沒醉啊?

  宮戰接了他手裡的涼水,全潑到了自己臉上,然後抹了一把臉上的水珠子,沉聲道:「啟用暗線,去查一下孫公公和江州本地孫百戶,再去查查江州織造稅務動向。」

  「小心點,別被發現。」

  魏世嗓子還啞著,但腦子清明。

  從看出宮戰裝醉的那一刻,他神情一肅。

  領命後,立刻快步離開。

  魏世走後,宮戰自己倒了一碗涼水,一飲而盡。

  孫公公,機戶稅務……

  他忍不住嘿了一聲:「這倒霉催的勁,盡遇上大事。」

  年後,他當真得回老家瞧瞧,是不是祖墳真的被水淹。

  宮戰這念頭剛冒出,便有人來報:「趙千戶傳信,叫您去趟白日著火的織造坊。」

  ……

  夜深,趙鯉正蹲在望火樓嗦面。

  這裡是江州潛火兵卒的據點,吃的倒是不缺。

  知道她食量大,蔥油麵里絹娘還給她多下了五個雞蛋。

  來報告工作的鄭連,手裡也捧著一碗麵,一邊吃一邊道:「仵作驗過了,這駱老闆死亡時間應是早晨。」

  「在庫房放火之前,他就已經死了。」

  「早上就死了?」

  同樣捧著一碗麵的嚴焱沒有她兩這好食慾。

  聽見早晨兩個字,咽了口唾沫:「可是,很多人都看見駱老闆早上正常來織造坊。」

  這駱老闆是個鑽錢眼裡的貪財貨,摳門又尖酸。

  罵工人的聲音,每天早晨準時響起。

  今日也沒有例外。

  趙鯉放下手中驗屍屍格,聽了嚴焱的話搖了搖頭:「罵人不代表是活人。」

  趙鯉看向屋角。

  這處望火樓的一角,臨時擺放了一個狴犴小像,從駱老闆喉中取出的細骨,正壓在狴犴像下。

  牽扯西南巫儺,莫說死人上班,就是死人跑去江州府大堂跳廣場舞也不奇怪。

  玩屍弄鬼的,正是巫儺擅長之處。

  還繫著圍裙的絹娘上前來,她手中托著一團帶著燒焦氣味的碎布。

  都是潛火卒從灰燼中撿拾起來的。

  絹娘雙指捻起一塊,這碎布上有大量的水斑。

  「庫房中的貨也不對。」

  絹娘尾指留著尖尖的指甲,用以劈線分線。

  她指甲在碎布上一勾,這看似沒問題的碎布,便像脆紙一樣撕裂開來。

  絹娘蹙眉道:「駱老闆的織造坊規模僅次於官設織造坊,他雖刻薄但坊中出產的妝緞向來質量很好。」

  「若是遇上重大典禮或是節日賞賜,官設織造坊歲造不及,還會從駱家採買部分。」

  「駱氏織造,絕不是這種泡水貨。」

  絹娘的話,讓趙鯉蹙緊眉頭。

  既然駱氏織造規模如此大,駱老闆又愛財,究竟是什麼危機,會讓他拋家舍業,倉皇帶著現銀和金銀細軟就外逃?

  他究竟和什麼人,做了見不得人的交易。

  為什麼駱氏貨倉中全是這些劣等貨。

  最關鍵的是,幕後之人為什麼一定要除掉駱老闆,燒掉這些貨物。

  趙鯉把碗裡最後一個荷包蛋放進嘴裡,立在望火樓欄杆邊,看向黑漆漆的下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