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28章 夢醒

  在喧譁聲,鑼鼓聲中。

  人群簇擁著舞獅的隊伍前來。

  趙鯉轉頭一看,便見沈晏和她站在書院的門口。

  書院的門臉老舊了很多。

  立在門前的魏山已然是老者模樣。

  他望著遠來的隊伍,笑得眉眼舒展。

  人群越來越近,卻是官府的報錄人高舉著報帖,敲鑼打鼓的來了。

  「捷報貴書院學子高中水宛鄉試。」

  魏山身後,走出來一個文質彬彬的青年。

  見他出來,圍觀人群一陣譁然。

  「這是盛茂義塾的第六個舉人老爺啦!」

  「誰說咱盛茂坊只能出混子流氓和妓子騙子?」

  交頭接耳的百姓,誇讚之聲越來越大。

  魏山捋著下頜的鬍鬚,眼中滿是感慨。

  卻聽一人又說:「據說,魏先生有意在這些學子中,為孫女擇婿。」

  另一人應和道:「如此大好,雙喜臨門。」

  百姓還在議論,趙鯉卻覺得有些不對勁。

  「沈大人?」

  她早養成了問人的習慣,能不費腦便不費腦子。

  沈晏點頭,肯定道:「這些都是虛幻。」

  根據沈晏的查證,魏山的義塾並不是那麼順利。

  理想與現實碰撞,多半理想會輸給現實。

  盛茂坊中積貧積弱,半大孩子就已經可以出來做點零工補貼家用。

  魏山的義塾確實不收一文錢,但是供養一個念書的孩子,支出可不止束脩一項。

  筆墨紙張,大量的書籍,最關鍵是肯念書的決心。

  盛茂坊的孩子,都是野慣了的。

  孩子們還不能明確的為自己規劃前程。

  苦哈哈地念書還被打手板,哪有在外野著有趣。

  家長雖說知道念書可以讓孩子有個好前程,但成日裡柴米油鹽已經足夠他們奔波。

  哪還有心力管教孩子。

  為了這些孩子,魏山操碎了心。

  沈晏眉毛蹙起:「且據我查證,盛茂義塾並未出現過舉人。」

  到底底蘊差了些,便是肯苦讀的孩子,能頂住各方壓力走上科舉這條費時費力路的,很少。

  大多都是識得幾個字的水平。

  想眼前敲鑼打鼓掛報帖的場景,並沒有出現在盛茂坊過。

  趙鯉嘆息一聲:「我想也是如此。」

  要是真出過六個舉人,整個盛茂坊都能發生巨大變化。

  一個縣令高勛哪有資格強拆義塾,逼得魏山撞碑而死。

  趙鯉和沈晏冷眼瞧著眼前的熱鬧延續。

  方才中舉的青年中,有一人被魏琳瞧中,兩人擇吉日完婚。

  盛茂坊也發生了變化。

  原本淹到腳脖子的臭爛污泥鋪上了青磚。

  魏山親自送孫女出嫁,喝上了學生送來的酒。

  看他醉眼朦朧,趴在桌上,便是睡去依舊面帶笑容。

  趙鯉搖了搖頭:「高勛和倭人以屍體設局,給魏先生捏造了一個虛假的繁榮盛茂坊。」

  「將他死死困在了這裡。」

  「我們得把他叫醒了。」

  趙鯉看向窗上貼著的喜字。

  只是向這樣一個可敬的長者,宣告殘酷的現實,實在是一件很叫人難過的事情。

  沈晏也嘆了口氣:「別無他法。」

  說話間,前方紫色霧氣涌動。

  是小信使。

  穿梭的信使,終於尋到了夢境的最底層核心。

  趙鯉和沈晏同時精神一振。

  尋找霧氣追去。

  兩人就像是幽靈,穿梭在破碎的時空片段中。

  換做常人早已迷失,幸有小信使引路。

  循著紫色蝴蝶的蹤跡,兩人立在了一塊石碑前。

  「勸學碑!」

  趙鯉本以為會在夢境的底層看見魏山,事情卻出乎她的意料。

  一團紫色煙霧涌動,將石碑包裹。

  小信使從煙霧中浮出。

  尋找夢境底層,給它帶來極大消耗。

  光禿禿的腦門上覆著一層汗,小信使氣喘的探出細長的腳爪,攀在石碑頂端。

  趙鯉和沈晏看著心疼。

  沈晏個子高,探手將小信使接到懷中。

  它很消瘦,身上的重量都集中在穿著的鐵鞋子上。

  被沈晏抱著好似一隻可憐的小狗。

  趙鯉摸了摸它的腦門:「辛苦了,出去給你準備大補之物。」

  小信使不知她說的大補之物是什麼,它得了抱抱和摸摸。

  瞬間便開心起來,喉中發出快活的咕嚕聲,光腦門在趙鯉掌心蹭了一下。

  這才漸漸隱去。

  趙鯉將注意力放在勸學石碑上,沈晏彎腰查看。

  兩人同時瞧見了石碑上的贔屓紋。

  一道龜形虛影浮現。

  巨大的龜形虛影中,魏山蜷縮其中。

  趙鯉忍不住咬牙。

  沈晏在這幻境中,第一次鬆開了趙鯉的手,道:「我試試。」

  扎在趙鯉掌心的粉色肉須,被沈晏控制著緩緩抽離。

  他很小心,趙鯉只覺得一點輕微的疼痛。

  掌心留下一個小小的眼。

  沒了沈晏護持,趙鯉眼前畫面有些扭曲。

  強忍住暈眩,便見沈晏掌中的肉須抽長探向龜形虛影。

  趙鯉嗅到了一陣供桌線香的氣味。

  隨著這氣味,好似聽見了一陣低嘯。

  趙鯉心中頓安,是狴犴大人!

  或是因有狴犴護持,沈晏探出手沒有遭遇半點阻礙。

  緩緩觸上魏山的眉心。

  下一瞬,整個空間扭曲起來。

  眼前的石碑一寸寸破裂,流淌出金色神光。

  趙鯉看得心一緊,水宛城隍果然是魏山!

  然下一瞬,趙鯉和沈晏耳邊同時聽見了一聲低泣。

  皮膚乾癟的魏山乾屍,像是絕望的老狗,捂著臉抽泣,卻流不出一滴眼淚。

  「老夫生前俯仰無愧天地,死後卻害累無數無辜之人,牽連後人。」

  「是我錯了嗎?」

  隨著這一聲質問,整個天地劇烈晃動起來,魏山將醒。

  沈晏將趙鯉拉進懷中,護著她的傷處,正要答話。

  不料一個聲音突然插入。

  「你當然錯了,魏先生。」

  「你錯在不切實際,不夠聰明。」

  破碎的空間中,跳動著的殷紅字符散發濃烈血腥味。

  金色神光一點一點被污染。

  魏山記得這人的聲音,仰頭看去,發出一聲怒極的嚎叫。

  「你還錯在無權無勢。」

  空中之人身著縣令官服,四肢卻異常噁心地膨脹。

  蠕動的黑色血管,贅生物一般攀在他的身上。

  在他的左肩,一個蠕動的巨大肉球一開一合。

  開合之間,可聽清晰的心臟跳動聲。

  半個胎兒吮著手指,蜷縮其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