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26章 千字文

  散發霉味的屋子。

  依舊是那個能吃上半個月的鹹鴨蛋。

  只是這時的魏山,已經是青年模樣。

  他很瘦,但不是尋常書生弱不禁風的瘦。

  而是一種很精神的瘦。

  埋頭奮筆狂書,時不時咬上一口菜糰子。

  忙得恨不得生出八隻手。

  窗外傳出叫賣的聲音。

  趙鯉聽著叫賣的口音耳熟,遠處傳來一陣鐺鐺聲。

  「賣——藥糖咧!」

  喊一聲,便叮地敲一下分糖的鐵砧。

  一聽就是盛京街頭才有的藥糖販子。

  趙鯉探頭看向窗外。

  果見盛京標誌性的九層望樓。

  「魏山到了盛京!」

  趙鯉廢話了一句。

  沈晏接道:「應是入京趕考。」

  大景科舉由下至上,需要經過院試、鄉試、會試、殿試。

  院試是縣級的考試,考中後稱秀才。

  鄉試在各道的首府進行,考中後稱舉人。

  會試則是在盛京舉行,中者稱為貢士。

  會試之上,便是金鑾殿上的殿試。

  一層一層,如同闖關。

  闖過了,魚躍龍門。

  魏山既然已經來了盛京,他當已經過了鄉試,是正兒八經的舉人老爺了。

  須知,大景這樣的科名社會,中了舉人老爺,便享有補貼和不再需要服徭役。

  且許多鄉下財主為了避田稅,便會尋舉人將田畝掛在他名下。

  如此這些田畝,就可以不再繳納賦稅。

  作為代價,每年舉人老爺都能收到不少的錢財。

  如保護費一般。

  但眼前的魏山,顯然還是很窮。

  一身生員服洗得發白。

  看他在狂寫些什麼,趙鯉探頭去看。

  不意踢到魏山的凳子腿,發出響動。

  魏山一驚。

  顯然看不見趙鯉和沈晏,只見空蕩蕩的房間。

  他親自感覺到,自己凳子被人踢了一腳。

  屋中卻不見人影。

  一時嚇得好似倉鼠,將手裡的菜糰子囫圇塞進嘴裡。

  將抄寫的東西卷巴卷巴揣進懷中,撒腿就往門外跑。

  趙鯉也沒想到,自己好奇一下惹出這小亂子。

  又聽外邊哎喲一聲。

  原是慌亂的魏山與店小二撞作一團。

  小二手裡捧著的東西乒桌球乓掉了一地。

  張嘴正要罵,便看魏山嚇得發青的臉。

  「小二哥,屋裡有人!」

  見了活人,魏山鬆了口氣,拽著店小二的袖子不撒手。

  店小二本想發火,卻想到些什麼,和魏山抖成了同一頻率。

  「什什什麼?」

  「舉人老爺哎,我膽小,你別嚇我!」

  兩人地上的東西也不撿,手牽手跑開。

  趙鯉被他們的反應弄得莫名其妙。

  一直看著的沈晏,卻輕笑著指了指房間的門頭:「應該是為了省錢,魏先生選了間死過人的屋子。」

  趙鯉回首,便見門上不要錢似的貼了一溜顏色鮮亮的黃紙符。

  也不知死得有多凶,竟將店家嚇成這樣。

  難為了魏山,這樣的屋子也敢住。

  即便是幻境,趙鯉還是有些愧疚。

  急忙拉了沈晏追上去。

  正好聽見汗流浹背的魏山和店小二,站在轉角說話。

  「我能換間房嗎?」

  魏山的問話,十分沒有底氣。

  店小二擦了一把額上的汗:「能!」

  魏山還沒來得及高興,又聽店小二道:「得加錢。」

  「您當時就是奔著便宜來的,現在要換,得加錢!」

  談及錢,魏山默默收回手:「那算了。」

  「加錢比鬼可怕。」

  讀書人都好面子,店小二第一次瞧見這樣耿直的。

  嘿嘿一笑,在袖子裡掏出一個雞蛋遞去。

  「給您壓壓驚。」

  魏山沒有瞎客氣,道謝後揣進懷裡。

  估計也是怕的,沒有回房,出了門去。

  他在前邊走,趙鯉沈晏兩人便如同背後靈,無聲跟在他後邊。

  那時的盛京,四處亂七八糟。

  魏山不熟悉路,問了許久才來到一處裝飾奢靡的酒樓。

  他倒不是去吃飯的。

  剛到門前,便被一個久候的小廝拉到了無人處。

  「魏公子,你怎麼才來。」

  小廝抱怨著,接了魏山遞去的東西。

  展開裝樣瞧了瞧。

  趙鯉又探頭看。

  這才發現,魏山方才狂寫的是一篇文章。

  小廝傲慢一指路邊的茶攤:「勞煩魏公子在那等著,萬一我家少爺有事好找您。」

  說完轉身要走。

  魏山忙拽了他:「哎,我的錢。」

  他倒沒有讀書人恥於談錢的脾性,滿是繭子的手一張。

  「我替你家公子捉刀,可不是無償的,貨銀兩清。」

  小廝惱道:「小聲些!」

  左右看看似乎無人聽見,小廝這才掏錢包給了魏山一小塊銀子。

  瞧著大約二兩左右。

  魏山收了錢,便不生事。

  真的按照小廝的指示,到了茶攤旁邊等。

  儘管方才銀錢進了荷包,他卻還是捨不得到茶攤點個點心。

  雙手攏在袖中,尋了個避風處站定。

  嗅著茶攤點心的甜香,趙鯉看見他抻著脖子一個勁咽唾沫。

  就在此時,一個聲音道:「小兄弟,過來坐吧,我請你喝茶。」

  說話的青衣男人,背對趙鯉和沈晏。

  只見背脊挺直如松柏,在他側面規規矩矩坐著一個小男孩。瞧著玉雪可愛。

  趙鯉覺得這男孩側臉眼熟。

  想要繞過去看看正面。

  卻覺得沈晏的手一顫,不自覺地攥緊了她的手指頭。

  「沈大人?」

  趙鯉仰頭看沈晏,從她的這個方向,可見沈晏緊繃的下頜。

  她立刻反應過來,對那個男孩的熟悉感從何而來。

  「是……」

  是沈晏?

  不,不對。

  趙鯉立刻否決了這種猜測。

  時間對不上。

  魏山此時方才二十左右,沈晏不可能在這時就出生。

  趙鯉收回腳步靜觀事變,回握了愣怔站著的沈晏的手。

  那邊,魏山已經不客氣的坐到了桌邊吃點心。

  對他來說,面子什麼也不是。

  背對趙鯉和沈晏的青衣男人看笑了,溫言問道:「讀書人都將自己的文字風骨看得很重,閣下卻灑脫。」

  聽出他的不贊同,魏山頓了頓。

  許是因為這人面善,態度也溫和,應是好心相勸。

  魏山解釋道:「錢是很重要的。」

  「能讓我干想幹的事。」

  他混不吝態度惹得那人發笑,那人問道:「你想做什麼事情?」

  魏山咽下嘴裡塞的點心,回道:「想在我的家鄉建三個書院。」

  「三間氣派得很的書院,免費教導孩子們。」

  魏山的話,讓青衣男人沉默良久。

  隨後,他掏出一錠五兩的銀子:「不知能不能請你為我抄寫一本啟蒙的千字文,給家裡孩子。」

  魏山看了看旁邊的孩童:「您家孩子看年歲應當是不需要啟蒙了。」

  青衣男人又笑:「無妨,便給我以後的孫兒。」

  說完,他抬手摸了摸長子的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