潮濕的底地下囚室中,火盆的光跳躍著。
蒸騰得一室血腥更加惡臭。
趙鯉卻像是鼻塞一般,恍然未覺。
桌上原有幾個饅頭,應當是林著的飯食。
她餓得慌了,也懶得管。
垂頭翻開還算乾淨的內衫衣角擦了擦手,便拿起來吃。
林著看她這兵痞樣,眼睛一跳。
只是見她掉渣的干饅頭都啃得香,什麼也沒說,悄聲出了趟門。
趙鯉並不在意他離去,一邊啃饅頭一邊笑著看刑架上的三寸釘。
趙鯉並沒有實際與倭人打過交道,畢竟她那個年代,倭島已是一片鬼蜮,人類禁區。
倖存的一些倭裔,根本不敢聲張自己的來路,早拋去姓名習俗,融入了其他國家。
但倭人曾犯下的罪行,全都記錄在案。
對這個民族,趙鯉不敢鬆懈。
老么討饒時情深意切,可趙鯉還是看見他眼睛,藏在亂發之後暗中觀察。
趙鯉不由得咋舌,如此狀況之下竟然還想死撐。
不過,她揚起唇角。
已經落到了巡夜司手中,便不由他了。
趙鯉不說話,啃著干饅頭,等待蔓荼蘼花汁藥效到達頂峰。
藥汁效用越強,老么的呻吟越發弱了下去。
趙鯉不問,他也不再求饒。
趙鯉撇了撇嘴,這時才道。
「去尋點辣椒水來!」
她的命令叫忐忑候在一旁的刑官一愣。
端著疊夾燒肉饅頭進來的林著也是一愣。
對此時的大景來說,辣椒才傳入不久,奇怪用途還沒有被開發得太狠。
刑官有些忐忑問道:「趙千戶要辣椒是……」
他看向綁在刑架上的老么:「莫不是兌了辣子水,淋在傷口上?」
傳言盛京鎮撫司確有此法。
刑官覺得學到了新知識,摩拳擦掌就要去尋。
卻聽趙鯉冷笑。一指老么道:「最辣的辣椒,榨成辣子水,灌他嗶——裡面去。」
只聽哐當一聲,卻是大學士林著聽見這虎狼之詞,失手摔了手上的饅頭。
有心想叫這斷親的外孫女收斂一點,別看髒東西,但又恐說了叫她不高興。
嘴巴開合數下,終是捋著鬍鬚沒有說話。
「哪?」
水宛的刑官悟性不太夠,竟然還問。
方才從門縫探進一個腦袋的瑞王,神色莫名看了一眼趙鯉,默默縮回了腦袋。
刑架上的老么猛的抬起頭來。
趙鯉道:「人犯不老實,什麼也不說。」
「得上些不死人的狠活。」
老么顫抖起來,帶動周身的鎖鏈嘩啦作響:「你什麼也沒問!」
在蔓荼蘼花汁的作用下,他此時倒是清醒得很。
便是沒了滿口牙齒,這句話也喊得清清楚楚。
趙鯉卻不搭理他。
自顧自道:「快去尋來,有條件尋些黃鱔。」
黃鱔……
刑官打了個哆嗦,不敢再問,轉身出了門去。
不一會回來,手上已經帶了東西。
三寸釘不知道這樣的刑罰是痛苦大一些,還是羞辱性更強一些。
他抬起頭看向趙鯉,啞著聲音含糊嘶吼:「我願意招啊!你問啊!」
說話間,帶血涎水淌了滿地。
他著急,趙鯉便不著急。
慢悠悠走到了他面前:「我大景歷來熱情好客,對你這樣異鄉客人更是優待。」
說完,不待老么說什麼。
趙鯉一揮手:「先上刑!」
刑官齜著牙花,猶豫片刻端著辣椒水盆上前去。
辣椒水盆里,飄著一支竹筒。
在老么的掙扎中,扒了他的褲子。
髒兮兮的褲子一扒,一旁的林閣老噁心得直閉眼。
趙鯉也噁心。
但她知道擊潰人犯的心理防線,絕不能露怯。
她微微揚著下巴,在老么慘絕的哀嚎聲中,給自己倒了一杯茶。
一邊啜飲,一邊應和著節拍,用手指輕敲桌面。
片刻後,一臉菜色的刑官還要去拿黃鱔。
在蔓荼蘼花汁影響下生受刑罰,昏厥了數次的老么只覺得從下半身開始。
血管里流淌著的不再是血液,而是無數帶刺的鐵刷子。
極致痛苦沖刷著他身上的每一處。
太痛苦了。
根本沒有抗拒可能的酷刑讓他明白,對面的人根本不在乎他的死活。
或許也不在乎他口中的情報。
老么曾以為,自己能為了神明奉獻一切。
可事到臨頭,他才知道這世界上有他根本無法面對的痛苦。
濃稠似莓果糖漿的血,從他腿間滑落。
趙鯉這才擱下了茶杯:「你瞧,我們如此厚待你,你還想撒謊嗎?」
滿臉汗水涕淚的老么,聽見趙鯉問話,如得大赦。
聲音嘶啞回到道:「再……不敢了。」
「很好!」
趙鯉輕叩桌面:「那麼我給你一個機會,要好好把握住。」
說完,趙鯉給了林著一個眼神:「林閣老,勞您記錄。」
叫大學士來做書記官,她倒是喊得順嘴。
林著擦了擦腦門上的汗,強忍嘔意,提起了筆。
「你是什麼時候到大景的?是怎麼得到的戶籍身份?」
……
在一室血腥之間,爛肉一般的老么交代了全部。
他本是沿海劫掠的海盜,三年前應原幫主招募,改名換姓來到大景。
在水宛豪族的幫助下,先以家僕之名來到水宛,而後領了放奴文書,搖身一變成了大景漕幫之人。
日常工作便是看守碼頭,幫助漕幫和水宛豪族遮掩一些不便公之於眾的事情。
所謂理想鄉,老么具體也並不清楚。
只知是原幫主的手段。
在理想鄉中想要什麼就有什麼,他們這些作下貢獻之人,偶爾可進去享受一回。
趙鯉撞見那一次,就是因為老么因立下了功勞。
「怎麼進去?」趙鯉聽到關鍵點,立刻詢問道。
老么垂頭,像是狗一樣喘息數下,才回答道:「水宛地下有特定的地方。」
說完,他像是破罐破摔一般,不待趙鯉詢問,便報出了位置。
盛茂坊中三處城隍廟,廟下都有一處入口壁畫。
趙鯉又問:「你在西碼頭的職責是什麼?立下了什麼功勞能進入理想鄉?」
蔓荼蘼的花汁,效用漸散。
老么渾身都在抖,一時沒有答話。
趙鯉命人又給了他一碗,他抬起頭,竟對趙鯉露出感激涕零之色。
等疼痛漸退,他答道:「我奉命看守西碼頭,不許任何漢文出現。」
「那日,江家大郎在碼頭上幫父親幹活,閒暇時默背三字經,被我揪出來。」
「我便立下了大功。」
趙鯉仔細觀察著他,現在的老么已經調教得很老實,沒有瞧見欺瞞的情況。
但他的交代,讓趙鯉眉頭更加緊鎖。
為什麼高勛要在盛茂坊毀去書院,為什麼西碼頭不許出現大景文字?
趙鯉狠狠咬著唇角,在記憶中尋找有用的線索。
連身旁何時來人,都沒注意到。
聽她著急得恨不得咬手指,嘴裡碎碎念,重複著倭國,文字幾個詞。
立在旁邊聽了片刻的人,忽而開口道:「倭國神代文字?」
「卜部氏。」
這聲音好似一道洪鐘。
將趙鯉腦海中的迷霧悉數砸開。
她忍不住驚嘆一聲:「臥槽!就是卜部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