鮫族戰士神情一凌,正要動作。
便覺扼在他脖上的手臂收緊,這隻手雖瘦,但論及力量,竟不不遜色於海中巨蟒。
「別動。」
察覺到他掙扎的動作,身後之人愈加用力。
「這座島上沾染了太多鮫族之血,我可不希望再多增加一個。」
伴隨著威脅的,是喉部劇烈的擠壓疼痛。
雖然聽著聲音是個少女,但是鮫族戰士阿汐知道,自己若是妄動,一定會被後面的人絞斷脖子。
聖地之變,必須回報族中,他不可在此丟掉性命。
鮫族戰士緩緩放鬆身體,他試探著問道:「你是誰?」
扼住他喉嚨的那人,也放鬆了一點力道,回答道:「大景巡夜司趙鯉。」
……
灰色陰雲籠罩整個海島,瓢潑大雨劈頭蓋臉的砸了下來。
海浪拍打著礁石。
船埠上,幾隻漁船隨著翻湧的巨浪上下翻騰。
有歪門邪道可以發財後,水生漁村的村民再不像從前一樣精心養護自己的船隻。
風水輪流轉,現在船埠上破舊的漁船,卻是他們唯一的逃生希望。
大雨之中,水生漁村的村民聚集在村長家。
遠處巨大的怪物停在鋪舍的祖靈之骨外。
大雨沖刷著那巨大怪物的軀體。
以各種怪異姿勢粘合在上面的人體,像是一些怪異的枝丫。
到了此時,那些人竟都還沒死去。
他們衝著其他村民伸出手,哭喊呼救。
「兒啊,拉我一把。」
臉上滿是溝壑的老婦,給島上采鮫珠的村民們做些縫補雜事。
對於水生漁村的人來說,是個和善的長輩。
島上生變時,她這樣腿腳不好的,便是第一批被補骨怪物粘上的對象。
近年富貴也沒養出多少肉,臉上都是日曬痕跡的老婦,下半身粘在巨大的不腐骨怪物上。
被雨水打濕的衣衫裹在身上,她伸出枯枝似的手,向遠處的兒子呼救。
「娘好疼啊,太疼了……」
她絕望的張大嘴巴,眼裡滿是血絲。
未腐骨怪物身上集合的痛苦,涓涓不絕的傳遞過來。
這種極致、超越承受極限的疼痛,放在正常人身上早都折磨成了無知覺的白痴。
但這些人,卻都還清醒著。
面容扭曲到極致,聲嘶力竭發出狂亂哀嚎的嗓子,流出血來。
老婦人露出的牙齦都變成了深紫色。
「兒啊,救救我——」
暫被祖靈之骨庇護住的青年,在雨中抱頭痛哭。
心靈層面的折磨,有時並不比肉體的折磨好受上多少。
母親便在數十步之外受苦,他卻無能為力。
他不敢施救,不敢直面那個怪物。
不敢握住母親求救的手。
抬手堵住耳朵,那些慘嚎之聲還是止不住的鑽進耳朵。
粘在未腐骨怪物身上的人們,把雷聲雨聲都轉變成了他們痛苦嚎叫的一部分。
很多人都和這青年差不多境遇。
他們站在雨中,和受難的親者一同哭泣。
老福背身站在山崖上,從他的位置可以看見船埠的漁船。
只是這視線所及的距離,竟如天塹。
老福聽見身後傳來妻子春娘痛苦的嚎哭。
他心中發狠。
村長道是去找他兒媳商議,可門關著,許久未開,誰又知道他們不會在謀劃些什麼事情?
老福越想越不對,膽氣一壯抄起魚叉,誓要問個明白。
他嘴裡喊道:「村長,這條路是你帶著大家一塊走的,採取鮫珠之事也是你教導大家的。」
「你總得負起責任。」
他的話,竟得了許多人認同。
數個村民都跟隨在他之後。
蹲著哭泣的青年站起身來,拿起身邊的魚叉。
采鮫珠,除了帶來財富,還會極大的改變人的性格。
長期無原則凌虐弱小,手染血腥的人,一定會變得暴虐而蠻橫。
這些人不顧村長此前的交代,走到門前,合力踹開堂屋的門。
迎面而來的血腥氣,將他們質問的聲音堵在喉嚨。
只見房樑上,倒掛著兩個人,像是過年宰殺的年豬。
喉嚨的破口,鮮血已經淌盡。
「是村長?」
闖入的村民看清楚其中一具屍骸的臉後,頓時大驚。
「村長被殺了?」
屋中除了血腥味,還殘留著植物焚燒過後的味道。
村民們手拿魚叉,四處尋找著另一個關鍵人物的蹤影。
將屋子翻了個底朝天,不見人影。
這時門外突然傳來一聲驚呼:「快看。」
眾人冒雨循聲出到外邊,便見一個跌跌撞撞的人影,濕透的綾羅緞子裹在身上,朝著船埠跑去。
一個巨大海蛤蟆似的怪物躍出。
眾人屏氣等待時,卻不見怪物傷人。
反倒溫順的伏低身子,讓那跌跌撞撞的人坐到了它的背上。
又眼尖的村民,一眼看見那巨大怪物身上殘碎的布條。
「是……是阿鮫的衣裳。」
這話喊出,眾人渾身發寒,是阿鮫被怪物吃了還是阿鮫變成了怪物?
天上驚雷閃過。
困在這小小骨圈裡的人群中,發出一聲哀嚎:「定是這些怪物害人。」
「怪物將我們誘騙到了這裡,要害死我們全部人。」
說著話的人,正是那位惦記魚尾滋味的男人。
鮮甜魚粥吃得多了,舌頭一轉,美美的將自己撇清。
把一切的責任推到了怪物身上。
他的話,引起無數人的共鳴。
一時間,眾人對著船埠哭喊咒罵的聲音竟蓋過了雨聲。
伏在已經被圖騰和咒催化得不成人形的兒子身上。
鮫女聽見背後的罵聲,再回首望了一眼自己從前生活過的屋子。
眼角又滑下幾粒晶瑩的鮫珠。
她拍打阿鮫背上橫生的肉瘤,催促他趕緊離開這滿是罪惡的孤島。
村民們自然不甘,朝著守候在門口的未腐骨怪物投擲石頭,大聲呼喊想叫這怪物去追逐始作俑者。
只可惜,未腐骨怪物此刻更願意折磨吸食這些劊子手的恐懼痛苦,以消解怨氣。
「都怪你們這些怪物。」
老福也跟著人群嘶吼,臨到絕境也不肯承認自己貪婪之罪。
就在這一片混亂之中,卻聽一聲輕笑。
這笑聲極突兀。
現場殘存的三四十號人,都朝著笑聲看去。
便看見一個黑色勁裝的姑娘,站在雨中。
手中長刀斜斜指向地面,一滴滴雨水順這刀尖滴落。
在海岸邊尋到自己佩刀的趙鯉抬起頭,看向這些拿著魚叉的村民:「究竟怪誰,各位死到地下再去掰扯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