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39章 應對

  大雨傾盆,黑雲翻滾。

  一波一波的浪頭,扑打在船埠的棧道上。

  烈風吹來海水獨有的氣味。

  木質棧道上跪著的水生漁村青壯們,雙手緊緊縛在身後。

  被強力按壓,跪倒在碼頭上。

  莫看他們在島上無惡不作,展現出人性至惡一面。

  將平日的不滿、憋屈隨意傾瀉。

  但,那種宣洩僅針對比他們弱小者。

  面對大景全副武裝的正規軍隊尚且無還手之力,更不必說現在他們面對的是靖寧衛。

  儘管他們一直告訴自己,對那些怪物隨便做什麼都可以。

  但他們其實很清楚,那些暴行在文明社會是絕不可能被接受的。

  因而,這些水生漁村的人們陷入了兩難的境地。

  其中一個黑瘦青年,頭抵在潮濕,滿是魚腥臭味道的棧道上。

  正是昨日跟在村長身後的青年,阿濤。

  他是個機靈的小伙子。

  被村長看中,留在村中監視外來的那一行人。

  阿濤自認監視的活幹得不錯。

  直到他被兩個校尉的刀子架在脖子上,揪出來。

  近來手邊寬裕,擺脫了之前的貧窮。

  大筆揮霍錢財的感覺,讓阿濤膽子稍大。

  他回憶著說書先生口中,那些寧死不屈抗爭強權的英雄,扭動了一下,側頭去看。

  暴雨中,只見一個個披著蓑衣的高大身影筆直站定。

  黑沉沉的天空下,聲勢駭人。

  阿濤舔了舔嘴唇,舔到了滿臉的雨水。

  一個腳步聲走來。

  天地被雨幕所遮,只有模糊輪廓。

  阿濤抬頭,翻著眼睛去看。

  只見一雙牛皮快靴和緋紅袍腳上精緻的金線飛魚紋。

  「我需要一個嚮導,一個帶我們去島上的嚮導。」

  阿濤聽見男人問話,聲音平靜沒有一點起伏。

  嚮導,島?

  阿濤心怦怦狂跳起來。

  幾乎全部聽見這兩個關鍵詞的村民,都下意識的搖頭撇清。

  「我們不知道什麼島。」

  幾人抖著聲辯解。

  阿濤也跟著搖頭,下一瞬卻聽咔嚓一聲。

  阿濤身旁一人的頭,被快刀剁下。

  斷首掉在地上,轉了幾個圈。

  最後蒙著亂發躺在地上,臉上還凝固著疑惑。

  無首的身體,鮮血因體腔壓力從斷處噴射而出。

  在雨幕中濺射了漫天櫻紅。

  阿濤距離近,他第一個看清地上人頭,是村中泰叔的。

  噴泉似的熱血,均勻淋了他一身。

  他先是覺著有些溫溫的熱氣,接著便是無盡的冷。

  方才剁下一顆頭顱的官軍,臉上沒有一點表情。

  甩去刀上的血,連一眼也沒有看地上的屍身,走向下一個人。

  阿濤近乎窒息的掙扎抬頭去看。

  兩步之外,高大俊美的男人立在雨中,雨水順著他高挺的鼻樑滑下,最後凝結在下巴滴落。

  男人側頭又再問了一遍:「島在哪?」

  那雙沒有任何感情的眸子望來,阿濤頓時打了個哆嗦。

  阿濤內心斟酌著,是否應該在此時站出來。

  只猶豫這一秒的時間,方才殺人的黑臉軍官拖著刀站在了第二個人身側。

  「等……」

  話未說完,第二顆頭落地。

  滾了兩圈,和第一顆頭靠在了一塊。

  阿濤從未覺得這樣害怕過。

  不是面對無常的大海,是更實際更恐怖的存在。

  男人第三次問話的聲音,被烈風吹散。

  阿濤立刻嘶吼著叫出聲來:「我,我知道去的路。」

  無數聲回應,跟他前後腳響起。

  阿濤絕望的閉目,等待著最後的結局。

  忽聽方才問話的男人,輕笑起來:「很好。」

  阿濤張開眼睛,便看見那人臉上的笑容。

  他心中一松,方才狂跳的心,也慢慢平復。

  他想著現在的,應當無事了。

  卻看見那笑得和善的男人,摩挲著扳指道:「可是,本官只需要一個嚮導。」

  阿濤猶自不解時,耳後傳來破風之聲。

  什麼東西砍在他的頸子上。

  這個世界開始旋轉。

  最後阿濤咚咚的掉在地上,打了兩個滾。

  他眨了一下眼睛,看見一個十分熟悉的身體,跪在地上。

  斷首處鮮血飛濺。

  阿濤這才意識到些什麼,遲來的劇痛占據他的腦袋。

  他喊不出聲,只張了張嘴。

  徹底離開這個世界前,阿濤聽見那人吩咐道:「除了嚮導,全部就地格殺。」

  「其餘高於車輪者,斬!」

  最後一個斬字說出,天空一聲轟雷。

  一閃而逝的光,映在沈晏的臉上,忽明忽暗。

  田齊、宮戰、魯建興垂首而立,沉聲應道:「是!」

  ……

  趙鯉靠坐在鐘乳石邊。

  小信使的腳步聲來來去去。

  信使可以自由穿梭在虛與實之間,但可攜帶的物品,僅限於它能拿動的重量。

  勤勞的小信使,不知從哪順來一個小小的布包。

  來去數次,才將趙鯉需要的東西全部送來。

  趙鯉輕輕摸了摸它汗津津的腦門。

  「辛苦了。」

  往回數次,小信使肉眼可見的更加消瘦。

  原本合身的小裙子,都變得寬大,掛在枯骨似的身上晃蕩。

  趙鯉輕哄兩聲,最後一次委託它去給沈晏報信。

  看著小信使的血色腳印遠去。

  餓得前胸貼後背的趙鯉,從革囊翻出一塊被海水泡得咸腥的餅子。

  這才看著滿地的東西勾起唇角。

  百詭百樣。

  無論哪個時代,一定有想要走捷徑的人。

  而這些人研究出來的邪道,在某些時刻,卻是十分實用。

  比如現在。

  灶心土,房梁灰、補骨脂……最重要的,是一卷死人席。

  有招詭引魂儀式,名曰:補骨。

  一個偏執的女人,思念丈夫,妄圖使亡魂復生。

  不知從何處尋得儀軌。

  於燭火中,使丈夫回魂。

  除開女人的丈夫屍身已腐,復活的是一個只知了結執念的怪物。

  這倒是一個不錯的愛情故事。

  這個小故事,是趙鯉任務親歷。

  因而這個小偏方,她也就順便記下。

  在這遠離人煙不怕擴散的孤島上,再適用不過。

  地面的鮫人油還在燃燒。

  一滴鮫人油脂,足可燃燒數日。

  微藍的火光,跳躍在趙鯉的臉上。

  照得她面色森然。

  趙鯉能報的仇,都是立刻就報。

  絕不等到日後。

  她抓了一把地上的白色海砂,細細擦拭自己雙手沾上的血漬。

  隨後視線一轉,看向了堆放在地面的儀式材料。

  她盤坐而起,雙手合十。

  在某些時刻,沒有比亡者復生,親自復仇來得更加痛快的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