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64章 一文一斗谷

  見得張荷露出的紋身,猴子原本臉上戲謔的神情慢慢消失。

  兩人隔著人群對視,片刻後,同時冷哼一聲。

  在場的喇唬混子,一人手中提著一根棍子。

  在碼頭上圍成半圓,將一艘新上岸的貨船堵住,不讓他們卸貨。

  貨船的主人正與喇唬混子的頭目白老大交涉。

  白老大是個面相奸猾的中年漢子,刻意剃掉眉毛顯得凶神惡煞。

  右手盤著兩個鐵球,鐵球相互摩擦,發出嘩啦嘩啦的聲音。

  兩個護衛,護著東家貨商與白老大對峙。

  猴子就站在白老大身後,面上橫肉跳動,凶戾地盯著貨商一行。

  這貨商是北地人,初來源寧以皮料換茶,他額上見了細細的汗珠。

  「這位好漢,道上規矩我不是不懂,但各位是不是撈過頭了?」

  竟敢獅子大開口討要紋銀千兩。

  貨商說完,白老大頓時冷笑:「我這麼多弟兄,好歹一人得分潤一兩,否則如何服眾?」

  「莫不是叫他們空著肚子回去白跑一趟?」

  周圍喇唬混子聽聞有一兩銀子,更加賣力,手中棍棒在地上敲敲打打,聲勢嚇人。

  貨商面色鐵青,卻勢單力薄拿他們沒有辦法。

  管理碼頭的市肆吏目許久未來,想來與對方早有默契。

  他心中猶豫,卻又不願低頭。

  僵持之際,只聽啪嗒一聲。

  一根棍子咕嚕嚕地滾到了貨商護衛的腳邊。

  護衛正精神緊繃,下意識地將那棍子踢開。

  便聽一聲爆喝:「好哇,你竟敢踢開我祖傳的棍子。」

  隨著這一聲無理的喝罵,蒲扇大的手拎住了護衛的脖領。

  下一秒,劇痛來襲。

  生生被撕掉半邊耳朵的護衛慘叫著,摔倒在地。

  他捂著鮮血淋漓的耳朵看去,就見一個似猿的壯漢,將手裡的一片耳朵撇在地上,上前來一腳踩住了他的腳踝。

  骨骼斷裂的清脆聲音,讓在場人心都是一跳。

  連白老大都頓了一下。

  這猴子確是機靈,這個發作時機恰到好處。

  但……

  近來越發暴躁蠻狠,似有反骨之相。

  白老大看著猴子虐打護衛的背影,心中生出忌憚,面上卻不顯,看著驚慌的貨商冷笑。

  護衛眨眼間被撕去耳朵,廢掉雙腿,貨商終於再繃不住。

  眼看護衛就要喪命,他急忙叫停。

  最終不得不低頭妥協。

  受傷的護衛被帶走救治,白花花的現銀捧在托盤裡交到白老大手上。

  大塊大塊的白銀,散發迷人光澤。

  周邊喇唬混子頓時歡呼。

  白老大面上露出得意,正想說些什麼,便見許多人圍在猴子身邊吹捧不已,竟無人在乎他這老大。

  他心中狂跳,卻又不好現在發作。

  白老大暗自記仇,對著貨商也沒好臉,若不是這人死硬,哪有猴子出風頭的機會。

  他有心整治貨商,便開口向貨商道:「聽聞水上行船,都要備下一斗福祿谷,我近來身體不適,想買來熬粥。」

  在某些地方,行船時,會有一斗壓船艙的穀子,叫福祿谷。

  這穀子是壓船的吉祥物。

  保存完好谷不生蟲,便平安順遂大富大貴。

  若是穀子生蟲發芽,便不太吉利,需得儘快靠岸,消災避禍。

  白老大張嘴就討要別人的壓倉福祿谷,有些故意欺人的成分。

  貨商牙關咬緊,雙目赤紅。

  可惜對方以勢凌人,他沒得奈何只好妥協。

  沒一會,便從船上卸下一個木斗,裡邊不多不少正好一斗黃燦燦的穀子。

  白老大抓了一把看,這才滿意。

  貨商不想再受辱,拱手欲走,卻被白老大叫住。

  「我也不白拿這福祿谷。」

  白老大說著,攬著貨商的脖子,一副哥倆好的無恥模樣,塞了一文錢在貨商的手心。

  「這邊是買穀子的錢。」

  貨商額角青筋暴跳。

  一文一斗谷,好得很,這世間竟發生如此荒謬的事情。

  貨商忍氣吞聲走了。

  一群喇唬混子高聲歡呼,眼睛全盯著那盤白花花的銀子。

  只有兩人像是丟了魂一般。

  一個是方才還大顯威風的猴子,另一個是張荷。

  一文一斗谷,讖言已然應驗,猴子該還皮子了。

  猴子生出無盡戰慄,他沒有想到這樣荒誕的讖言竟能應驗。

  心中著急,要去撕扯貨商:「你不能賣,不能賣!」

  貨商側臉斜看他,幽幽道:「貨銀兩清,我認了。」

  猴子後退一步,方才那貨商的聲音和姿態,讓他感覺熟悉,竟然好似那紋身的劄工。

  和猴子差不多心情的,還有張荷。

  他心中狂跳,腦海只有一個念頭——竟然真的實現了。

  白老大不知自己做了什麼事,他高興的收起那千兩白銀,也不提之前所說的分錢一事,故作大方道:「我請大家去碼頭吃肉!」

  所謂之肉,就是些下水玩意。

  白老大的小氣和出爾反爾,讓眾喇唬心生不滿。

  但他們也不敢說,裝作高興的樣子,隨著白老大去吃了一人一碗的鹵雜碎。

  張荷心中有事,連身上刺青也忘了顯擺,一碗一碗的飲酒消愁,沒有留意到猴子何時不在的。

  夜裡,白老大搖搖晃晃的回到家中,點起燈來。

  一錠錠白銀在燈下,看著愛人得緊。

  白老大挨個摩挲了一遍。

  想喚妻子為他燒醒酒湯,喊了兩聲也不見人回答。

  白老大又叫小妾、奴僕,還是無人應。

  他心中沒由來的一慌,持著油燈去找。

  剛出門,就聞到一陣濃烈到嗆鼻子的血腥。

  白老大心中一驚,這混跡一方的大頭目竟轉身拔足就跑。

  只顧自己性命,將家中妻小全部拋在腦後。

  只是他決斷快,兇手速度也不慢。

  長柄的牛耳刀刀尖拖拽在地上,發出清脆響聲。

  剛剛要跨出門的白老大,被一隻滿是刺青的手一把扯回。

  慘烈到叫人牙酸的聲音響起,轉到高亢處又戛然而止。

  一顆裹著亂發的頭,碌碌滾到門外。

  死而眼不閉的臉上,凝聚著極致的恐懼。

  下一瞬,這斷頭被一隻大腳踩下,紅的白的,濁液四濺。

  ……

  張荷滿肚子劣酒,剛才躺在禿光板床上,就聽一個腳步聲。

  「張老大。」

  猴子的聲音在外邊響起,血糊糊的臉,緊緊貼在破門的裂縫上。

  濃稠糖漿似的血,從猴子發上滴落。

  他道:「張老大,你也紋身了,我們聯手吧,你幫幫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