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28章 過婚

  看見這紙上密密麻麻的字。

  田百戶頓時腦仁疼。

  他軍戶出身,後來征戰北方又在江南道當了百戶。

  從前只會寫自己的名字。

  沈晏做了指揮使後,看衛中有人連文書也要幕僚代筆,很是發了一大通火。

  最後全衛上下,全部按頭念書。

  啟蒙千字文,只要背不死就往死里背。

  投遞的公文送去盛京,字丑沒關係,白話文沒關係。

  但只要敢錯一個字,就是隔著千里也會下文書斥責罰抄。

  沈晏就是靠著這種狠勁,在衛里掃盲了一番。

  田百戶一把年紀,放下刀去提筆,險些給折騰死。

  但即便如此,要他看這些文人引經據典的錦繡文章實在是有些難為他。

  求助的看向宮百戶。

  一扭頭,就看見宮戰也在看他。

  這下還有什麼說的呢?

  兩人同時哀嘆一聲,湊頭猜字謎一樣解讀起紙上所寫的內容。

  連蒙帶猜,最後總算弄明白了這紙上寫的什麼。

  那位曾先生,洋洋灑灑寫一通,只是在罵人。

  罵一個過婚婦人。

  江南一帶,將婦人再嫁稱之為過婚。

  大景官面上並不提倡婦人守節,開國之初甚至是十分鼓勵的婦女再嫁。

  但風移俗易,渡過了戰亂,經濟構架發生改變。

  過上平穩日子後,就有人開始吃飽了撐的找事做,以顯示自己的清高。

  江南此地,近年流行鼓吹婦人守節,鄙視婦人再嫁。

  就如這位曾先生所寫:謂在人門前,即主其家不利,一村有過婚者,家人鄰舍應各持棍石以待之。

  在這位曾先生看來,再婚婦人不吉利到,便是站在門前都對主人家不利。

  家人鄰舍應該持棍石對待。

  看到此,宮百戶忍不住抬頭,扇了那紙人一嘴巴子:「你是和尚訓道士,管得真寬!」

  靖寧衛與這些文人,天然對立,他這一嘴巴子扇得紙人頭有些歪。

  田百戶眼角抽了一下,也抬手扇了一耳光。

  直把那紙人的頭,又給扇正,這才心裏面舒服了。

  他們一人一個嘴巴子扇完,便繼續去看。

  在洋洋灑灑批判了一番過婚婦人後。

  曾先生在末尾畫風一轉,開始誇起了人。

  他誇讚村中徐氏女,當眾斥責家中欲過婚再嫁小姑母。

  雖雲英未嫁,但知禮守節。

  文章到了這裡,又寫了些糟粕屁話。

  但已然讓田、宮二位百戶尋到端倪。

  被曾先生誇讚的,未嫁的徐家女,只怕就是八月初一死的那個。

  與之有關聯的,就是那位被侄女趕出門去的再嫁小姑母。

  如無意外,那位小姑母是發生了什麼意外。

  這個發現,不可謂不重大。

  兩人振奮之餘,在曾先生的書房中翻找起來。

  田百戶還好,他性格使然,拿出的書要原模原樣放回去才舒服。

  宮百戶就沒那麼好性子,取來書本,嘩啦啦翻了,沒發現就扔在地上。

  這一通找,兩人又發現了三張花簽。

  其中兩張夾在《女誡》中。

  一張上書:婚家如舊俗,皆以午夜備至曠地而後登車。又聞過家女,不可令從門出,當以牆穴而徑焉。

  言下之意,過婚女再嫁不可從門嫁出,而只配從牆上的小洞通過。

  牆上小洞,還能是什麼洞?

  這一發言,惡臭之味溢出紙張。

  而第二張同樣夾在《女誡》中。

  上面寫到:聞徐氏過婚女,於家中投繯自盡。甚好,甚好,尚知廉恥矣。

  那位想要再嫁,卻被家人鄰居棍石相待,要從狗洞中爬出的可憐女人投繯自盡了。

  翻出這張花簽時,田、宮二人心中欣喜自己找到了線索。

  卻也為這小村慘事心驚肉跳不已。

  尤其北地出生的田百戶。

  他雖然知道,江南世風保守奢靡。

  卻沒料到連這樣的小山村,也能被一個狗屁文人的邪門歪道之語折騰出這樣的慘事。

  第三張花簽,夾在一本志怪小說中。

  上面寫到:子不語怪力亂神,然近幾日村中怪事頻發,莫不是有小人作祟?

  總結了這位曾先生的幾張花簽,再回看他第一張想開溜的花簽,一個醜陋小人的嘴臉躍然於紙上。

  而這山村詭事也終於露出端倪。

  在這位有名望曾先生的影響下,徐家一位想要再嫁的婦人,投繯自盡。

  這其中,這位曾先生,左右鄰舍,還有這婦人的親人,都起了十分關鍵的作用。

  這被逼死的婦人,背著村中閒言碎語死去。

  事情,竟只是這樣簡單又醜陋。

  兩個百戶面色鐵青。

  同時揚了手中花簽,走到書房的柜子前。

  既知道應該是投繯自盡的討死鬼,那接下來便簡單了。

  尋到自盡那位徐氏的屍身,或是尋到上吊繩,不然便是在上吊之人足下三尺挖出一塊黑色怨炭,燒之。

  按照徐家的尿性,那位徐氏的屍身應當不會好生安葬。

  估計是蓆子一卷扔進亂葬崗。

  尋屍便不太可能。

  擺在他們面前的,只有去徐家闖一闖!

  要去闖就需要趁手的工具。

  整間書房找遍,最有可能擺著畫材硃砂的,便在這個柜子里。

  薄薄的繡春刀,刀刃插進門縫,使勁一撬。

  櫃門展開,露出裡邊滿滿當當的木匣布袋。

  幸好,這曾先生雖賤,但整理習慣不錯。

  畫材顏料上都有標識。

  兩人很快從櫃中取出一袋硃砂。

  田百戶揚起唇角正想笑。

  忽而背後生出一陣戰慄,他急忙推了宮百戶一把。

  哚!

  一柄菜刀釘到了兩人中間,砍爛了櫃門。

  田百戶轉頭看去,只見先前頭被扇歪的紙人,不知何時提了菜刀上前來。

  面上滿是怒容。

  門外窸窸窣窣,還有一個紙人臉藏窗邊,怨毒的觀看。

  曾家屋中的紙人,都活了過來。

  它的畫室、畫材被弄亂,生氣前來尋仇。

  宮百戶手裡還提著一袋硃砂。

  被釘在門上的菜刀驚了一下。

  方才要不是田齊推他一下,兩人便被這些無聲摸過來的紙人暗害了。

  他心中怒極,生死關頭走一遭,連害怕都忘了,提腳就是一踹。

  這紙人輕飄飄的身子,速度極快。

  足不沾地,往後飄去。

  田百戶和宮百戶背靠著背。

  書房門前、窗邊……

  曾家的紙人們圍攏過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