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00章 雨夜客店

  在清泉村被馮全殺死的書生姓梁,家住雍水縣。

  他家境還不錯,是家中麼兒。

  念書也有章法。

  有父兄扶持,過得還挺不錯。

  十里八鄉的人,都覺得他會有一個好前程。

  上限中個舉人、秀才公,再不濟也能歸鄉做個被尊敬的教書先生。

  只可惜,這一切美好願景,都因一次遊歷悉數破碎。

  梁書生原本是要去盛京的,偏生鬼使神差聽見水手介紹說起了清泉村。

  便中途下船,想去賞一賞水景。

  這一去,正好就撞到了馮全手上。

  活生生一個人,變成了醃菜缸里的肉口袋。

  若是按照原本雲洵的計劃,讓那口醃菜缸順水飄回雍水縣。

  還不知看見梁生那模樣的家人,受如何打擊。

  所幸遇上趙鯉等人。

  本著人道主義,將梁生的屍囊焚化了,連同那一盞寄魂燈帶到了源寧府。

  趙鯉被宰白鴨之事,絆住手腳。

  牽扯詭事,趙鯉也不敢隨意派個差人幹這事。

  免得少有差池,原本安撫好的梁生沒能順利回到家鄉。

  梁生死得極慘,被泉眼中的黃鱔從糞門鑽成了肉皮口袋。

  這種死法的梁生,若是不安分,魂靈離燈化詭,也是一樁麻煩事。

  因此這送屍骨還鄉的差事,就落到了鄭連頭上。

  雍水縣,在源寧府西南邊,騎馬也就一天一夜一個來回。

  但也不知是不是跟著趙鯉久了。

  加之鄭連本身也不是個走運的。

  剛出源寧府,半道上就遇上了一場大雨。

  堪稱衰神附體。

  擔心淋壞了寄魂燈,鄭連在傾盆大雨中,將梁生的寄魂燈護在懷裡。

  眼看天上打雷閃電的,他也不敢再趕路,就四處尋個地方避雨。

  鄭連原本的目標是官方鋪舍,暫時歇腳。

  大景有官設的急遞鋪舍,用以急遞公移。

  源寧府前設有總鋪,之後以總鋪為點,向東南西北四個方向延伸四路。

  每十里,就有一鋪。

  在陌生的地方,尋個官方鋪舍落腳,不但有熱湯熱飯,也比在荒山夜廟安全太多。

  鋪舍沿官道設置,鄭連就騎馬循著官道找。

  還沒等走到十里舖舍,酒店看前邊樹林挑著一條幡子。

  是一家客店。

  眼看雨越下越大,官設鋪舍還不知在哪,鄭連當機立斷的進了這家客店。

  這處客店位置不錯。

  裡邊很多都是被大雨阻塞前路的人。

  有商人,有平民百姓。

  一個穿著蓑衣的年輕小子,站在門前迎客。

  遠遠的,看見披著黑色蓑衣斗笠的鄭連騎馬來。

  他熱情的上前牽馬。

  接客的小二,都有眼色。

  一眼看見鄭連胯下馬匹屁股上烙的大景官方畜院印。

  就知鄭連是領了差事在身的官家人。

  他有些敬畏之餘,招待更加周到。

  這些行走的官差,不一定手頭闊綽。

  但是尋人麻煩時,是真麻煩。

  「客官,裡邊請!」

  小二伸手來,想替鄭連接蓑衣。

  只是一伸手,便看見斗篷下鄭連那張陰鷙的臉。

  不由手一頓。

  莫看魯建興鄭連幾個在熟人面前狗兮兮的原形畢露。

  在外出任務,排場還是很足的。

  「不必!」

  鄭連一手在斗篷底下護著梁生的骨灰和寄魂燈,一手擋住了店小二的手。

  他不打算久呆,只想暫歇,等雨小就繼續上路。

  他本就消瘦,在船上折騰了幾日,面頰更是凹陷,看著十分不好惹。

  「給我把馬牽下去,擦乾雨水,餵足馬料。」

  馬匹金貴,長久身體濕著,回去跑肚拉稀就會像人一樣風寒。

  從腰帶摳出五個銅板扔店小二手裡,鄭連將韁繩交給他。

  趙鯉手下的人,都跟她一樣有一個明顯的特質——窮酸!

  五個銅板遞出去,店小二就是一愣。

  心說,您這氣勢真配不上這五個銅板。

  但店小二不敢當面逼逼,點頭哈腰的接了錢,牽馬去客店馬房照料。

  鄭連蓑衣未解,護著燈踏進客店大門。

  一進門,就看見一輛驢車,上面拉了口四四方方的長盒子,上邊蓋著防雨的桐油布。

  正是一口棺材。

  鄭連職業習慣的打量了一下那架車。

  只見車轍上釘的橫木磨損很小,還很新。

  立刻就知道,這應該不是什麼遠方歸鄉的屍首。

  只是鄰近縣鄉轉運。

  他雖只是一掃,但出現棺材這種玩意,還是讓他提起注意。

  蓑衣下的手,握住長刀。

  撩開客店的布簾進去,鄭連掃了一下店裡。

  五六張桌子,坐滿多半。

  幾個客商模樣的人在交談。

  還有一桌,一家老小披麻戴孝,顯然就是外邊那口棺材的家人。

  最矚目的,是一個獨坐的孕婦。

  大腹便便,目光空洞神情憔悴。

  鄭連官服外披著蓑衣,沒有引起什麼騷動。

  他走到一張空桌邊坐下。

  輕輕叩了叩桌面:「來壺熱茶,來疊胡餅。」

  公用錢都有定數,省一點,能揣進自己腰包,美滋滋。

  鄭連聲音冷酷毫無起伏,根本無人知道,他在心裡摳摳索索的算著帳。

  大堂活動的小二有些不高興他穿著蓑衣進來,弄髒了地面。

  但不敢說。

  面上還是一副高興的樣子,甩著肩上搭的抹布,上前來象徵性的擦了擦桌子:「客官,您稍等。」

  店子裡東西都是現成的,不一會就上了一壺苦得發澀的熱茶和一疊胡麻餅。

  鄭連也不是很餓,就這樣飲著茶,吃了一個餅。

  本想著雨停就走。

  沒想到這野地里,天像是漏了個窟窿,下個沒完沒了。

  挨到了黃昏之後,雨勢不停,鄭連即便是想省住宿錢也不行。

  客店有大通鋪和單人間。

  鄭連不可能住在人多手雜的通鋪,免得出事。

  有點肉疼的選了三樓的單間。

  錢付出去也不能白花,找店小二討了一壺熱水回屋用汗巾擦洗了一下。

  鄭連將梁生的骨灰和寄魂燈擺在腳邊。

  合衣躺在塌上假寐。

  前半夜很泰平安生。

  可剛過了子時,本閉目假寐的鄭連,忽的睡了過去。

  夢中一個披頭散髮沒有骨頭的東西,白花花的蹲在桌邊。

  軟得像是一條繩子似的手伸出,指著窗戶。

  窗外忽然一道閃電閃過,照亮了屋中情形。

  鄭連借著光,看見了蹲在桌邊的東西。

  忍不住渾身戰慄,一激靈清醒過來。

  他背上都是熱汗,探手握住刀柄。

  側耳一聽,注意到這客店安靜得不可思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