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處石橋,跟剛才熱鬧的街道對比,簡直不像是在一個世界。
一片殘破的桑皮紙,打著旋從石板上刮過。
兩邊屋舍的陰影壓下來,這裡的空氣好似都冷上幾度。
趙鯉被這場景弄得一驚。
心道怨影應該不至於造成這樣大的陣仗啊?
柯眾和汪達兩人原本帶路走在前邊,現在已經縮到了趙鯉的身後。
一人一邊挨著趙鯉的馬。
趙鯉心裏面有些嘀咕,手握在腰刀上,態度慎重起來。
踏過死寂的街道,剛走到橋頭,就聽皮膚微黑的汪達一驚一乍道:「爬、爬爬爬爬爬下來了!」
趙鯉定睛看去,在街上,印著一個人形的黑影。
後世看過刑偵劇都知道,兇案現場一般會沿死者屍體描一圈白邊。
這白邊人形,保持著死者死亡時的狀態。
靈學上出現的怨影,就類似於這樣的人形,只是通體呈現黑色。
這黑影無論日曬雨淋,還是直接鏟去地皮,都會頑固的浮現。
說來簡單,就是死者死前一口秧氣不散。
但執念又達不到化詭的程度,就會在死亡之地,留下這樣一個黑印子。
這種東西雖然晦氣,但是危害不大。
放在後世不需出動靈能局,了解死者生平始末,平民自己都能一個打火機自己處置掉。
趙鯉那個世界還有閒人,四處打卡合影這些怨影。
怨影的危害程度,就是這麼低。
當然,合影之後受晦氣影響走背字,被車創死,是不能算在怨影的傷害範圍。
這些純屬活該!
但這東西,放在大景,似乎過於新鮮。
導致整條街都因為這個怨影冷清之極。
趙鯉慎重,還以為會是什麼新鮮東西。
但開了心眼,卻只見著那作爬行狀的黑影上,蒙了一層淡淡的灰白陰晦之氣。
再三確認,不是什麼厲害玩意,趙鯉放鬆下來。
之前見她停在路中央,不知發生了什麼,正想問,她便朝著黑影去了。
柯眾和汪達兩人對視一眼,有些猶豫的跟上。
走到近前,這個怨影的全貌印入眼帘。
這怨影屬於一個身量矮小消瘦的婦人。
剛剛才從白石橋上爬下來。
趴在街市的石板道上。
黑乎乎的一團,大體能看見身形,卻看不見樣貌五官。
徹底確認了是怨影,趙鯉扭頭對柯眾汪達道:「二位查出這個婦人生平了嗎?」
讓怨影消失,一般來說有兩種方法。
一種比較具有人文關懷。
摸查清楚死者生前惦記的事情,替他完成後,寫殄文焚燒。
但遇上一些死前惦記的事情不合理的,就更簡單,黑狗血一潑什麼都散了。
例如,一個怨影死前惦記著家裡煤氣沒關,那就替他關了,寫個小紙條燒掉,影子自然散掉。
但一個怨影,死前惦記著搶銀行發大財,這種迎來的就是黑狗血驅散。
還有一些無名氏留下的怨影。
不知他們惦記什麼,當地市政也不管事,就會放任這些怨影四處亂爬。
反正沒危害,誰踩上誰倒霉一陣也就完了。
聽了趙鯉的問話,回答的依舊是柯眾。
他從懷裡掏出一張黃紙遞來:「大人請過目,這是這影子主人的生平。」
趙鯉本想隨便問問,教他們兩人怎麼處理,自己就撤的。
但柯眾已經遞來,她也順勢接了,大致一掃。
這紙上記載著一個普通江南女人的生平。
簡單得幾句話就能說完。
這女人姓屈,地道的江南平家百姓。
生在漁家,長大後嫁了同里的人家。
先後養育二子一女。
中年患癆病,無錢醫治一直拖著,任病情惡化。
有一日,路過這橋時突然一口氣沒喘上來,暴死在橋尾。
胸中一口不散的秧氣吐在石板上,形成了這樣一個怨影。
在後世人看來或許有些可憐。
但在大景,這樣的人生才是常態。
在這黃紙上,一行小小的字跡寫到:屈氏暴斃前,身邊有隻食盒,似去給人送飯。
趙鯉神情輕鬆的將黃紙遞迴給柯眾:「兩位就簡單置辦兩菜一湯,去替她送一回飯,回來寫在紙上在這影子上燒掉即可。」
她自覺說得挺明白,牽上韁繩就打算繼續去辦自己的事情。
卻不料柯眾和汪達雙雙面露難色。
趙鯉一頓:「府衙不是連兩菜一湯的活動經費也不撥吧?」
她以為這兩人是為了錢財摳摳索索。
柯眾苦著臉一拱手:「趙大人,我兩人再摳搜,湊個兩菜一湯錢還是沒問題的。」
「只是……」
他頓了頓,汪達嘴快接口道:「只是這屈氏要看的人,在府衙獄內,一般人看不到啊。」
他兩這話說得趙鯉一奇。
上下打量了一遍他兩人身上穿的府衙公服:「你兩人身上穿的是擺設?」
連個人犯也看不到,這兩人找塊豆腐撞死算了。
然而從他們的臉色看,他們還真的提不出一個獄中的人犯。
趙鯉面上輕鬆神情漸漸收斂:「到底怎麼回事?」
大景縣衙差役並不像後世,還分刑警民警,都是混編。
這兩個差役再混得差,不至於不能往監獄送一個食盒。
除非關押人犯所犯的是十惡中任何一條罪行。
但是這種等級的人犯,也不會關押在府衙,而是轉入靖寧衛千戶所大獄了。
看她沉臉,名為柯眾的差役急忙告罪:「趙大人莫要動怒,小人再去想想辦法,再去想想辦法。」
他說完就想撤,但趙鯉可不是那種隨他們含糊過去的人。
「別給我來猜謎那套。」趙鯉手中刀鞘一橫,攔住去路,「當著這影子,先說清楚!」
趙鯉半恐嚇的話音剛落,地上怨影極配合的蠕動了一下。
以一種極緩慢的速度向前爬了一小截。
天陰下去,柯眾和汪達齊齊抖了一下。
柯眾看了看地上的怨影,又抬頭看了看天。
長長嘆了口氣:「趙大人,其實大家遠離魚沼橋,並不單單是因為怕。」
他的視線,在空蕩蕩的街上掃了一圈:「所有人都知道,出了一樁奇冤之事,但無一人敢說。」
「故而大家紛紛遠離此處,蓋因心虛罷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