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45章 漬物

  江上的時間並不像趙鯉想像的那樣有趣。

  入夜之後,船艙之外就是伸手不見五指的黑暗。

  趙鯉打了個哈欠,洗漱過後躺在床上。

  身下的床隨著水波搖晃。

  靜謐的夜晚可以聽見身下的船體,吱吱呀呀地發出一陣彈響。

  木質房板隔音實在差。

  隱約傳來鄭連嘔吐的聲音,

  趙鯉幾乎都可以想像,鄭連在房中抱著馬桶,把胃吐出來的樣子。

  趙鯉心說也不知道他能不能撐到江州。

  如果還是不行,就在補給時靠岸,將他留在那裡休養,之後自行回京。

  想著她閉上眼睛。

  夜深人靜,甲板上一片靜謐,只有一伍水手,執著燈籠在甲板巡邏。

  領頭的正是白日趙鯉特意叮囑過的黑膚中年小吏。

  他常年在行走江上,見過很多怪事。

  趙鯉的行為和她得叮囑實在有些可怕。

  黑膚小吏比較慎重,擔心手下的崽子們不聽勸解,第一天就鬧出大事,索性自己領隊值夜。

  「都給我小心點!」

  他一邊說一邊走。

  跟在他身後的那個水手,神經質的到處張望,不安道:「頭,白日那位大人究竟是在做些什麼?」

  「那東西著實感覺晦氣,就那樣拖在船尾,怕不是會引來些什麼?」

  他的話,成功讓本來不害怕的其他幾人緊張起來:「什麼東西晦氣?」

  黑膚小吏曲岩瞪了亂說話的水手一眼:「多什麼嘴!」

  「上面的事情,別管別問照做就行,一把年紀連這也不知?」

  曲岩只是一個靖寧衛官船上的小吏。

  但一旦開船,船隻就是獨立隔絕的小世界。

  在這種相對獨立的環境,即便是小吏也格外有威信。

  曲岩呵斥之後,那水手悻悻閉嘴。

  一時間誰也不說話,全都沉默下去。

  只有他們赤足行走在甲板上的啪嗒聲。

  一片黑暗中,巨大的樓船船隊就像是浮在江面上的一隻怪物。

  甲板上巡邏隊的昏黃孤燈,在江風之中飄飄搖搖。

  就在沉默之中,他們將要走到船尾。

  曲岩忍不住提醒了一聲:「都打起精神來。」

  他不提醒還好,一提醒,身後幾人頓時注意力集中,高度緊張起來。

  五人排成一隊前行,耳邊都是呼嘯的風聲。

  眾人就在這樣緊張的氣氛之中慢慢前行。

  曲岩雖說呵斥水手們別多想別多嘴,但其實他自己也很慌。

  他幫著趙鯉將那布娃娃放下水時經過手,布娃娃上隱隱傳來腥臭腐爛的味道。

  還有趙鯉的一番叮囑。

  曲岩是一個資深釣魚佬,那位趙千戶的行為跟他們野外釣魚下餌沒有半點區別。

  只是他們下餌是為了釣魚,而那位趙千戶卻不知是為了釣什麼。

  想著曲岩咽了口唾沫,加快了腳步。

  船尾距離不遠,曲岩領著人快速的通過。

  眼見遠遠地離開,他鬆了口氣。

  衣擺卻被人拽了一下。

  曲岩嚇得渾身一抖,扭頭看去原是走在他後頭的水手。

  他正想呵斥,就聽那水手抖聲問道:「頭,是不是……有什麼聲音?」

  那水手慘白著一張臉,說話都有些結巴。

  他的話,成功讓曲岩心裡一緊:「別別別……別胡說!」

  他嘴上說著,卻忍不住豎起耳朵聽。

  黑暗中,江水沖刷著船板。

  曲岩聽了兩息,並沒有發現些什麼。

  他鬆了口氣,想要開罵。

  船下黑沉沉的水中傳來一陣唱戲聲。

  「細雨輕陰過小窗,閒將筆墨寄疏狂。摧殘最怕東風惡,零落堪悲艷蕊涼。」

  「流水行雲無意話,珠沉玉碎更堪傷。都只為粉黛多情含冤死,就是那薄命的佳人叫李慧娘啊。」

  這兩句唱段,是出名鬼戲《紅梅閣》中的唱詞。

  講述名妓李慧娘含冤而死後,化為冤魂告狀。

  江南咿咿呀呀的特色小調,在唱鬼戲時,就已經聽著滲人。

  江風呼嘯時,唱戲聲夾雜其中,於黑暗中聽來,簡直叫人頭皮發麻。

  在這唱曲聲響起之後,巡邏的五人先是一靜。

  而後齊齊撒腿就跑。

  第二日清晨,江上不必點卯上工,趙鯉踏踏實實睡了個懶覺。

  等她起了,小紈抬來了洗漱的水和洗臉的香胰子。

  昨日還活潑的小姑娘,今日有些神思不屬,臉色也不大好。

  趙鯉捧水洗了臉,用白棉布巾擦臉時,就順口一問。

  小紈有些猶豫,許久才神神秘秘道:「昨夜,據說巡邏的水手們遇上了事。」

  「有人在船尾聽見了唱戲聲,唱的還是紅梅閣。」

  小紈自己說完,就先抱臂打了個寒顫。

  趙鯉聽了卻有些高興。

  清秋生前就是台上名伶,一口好嗓,有唱戲的聲音說明她確實跟上來了。

  趙鯉點了點頭,寬慰了小紈兩下。

  忽聽有人叩門:「阿鯉,出來用早膳。」

  是沈晏。

  趙鯉開門,聞到了一陣濃郁的粥米香味。

  沈晏和趙鯉住的房間相鄰,公用一間餐廳和書房。

  沈晏已經坐在八仙桌前,給阿白剝雞蛋。

  阿白跟著趙鯉在富樂院混了許久,功課明顯拉下,沈晏費力教會的字它好些都忘了。

  於是被考了兩回後,它就被沈晏抓住補課。

  昨夜隔著牆板都還能聽見沈晏念千字文的聲音。

  趙鯉好笑的看阿白軟趴趴的趴在桌板上。

  過去摸了摸它的頭,決定撈一把這個厭學兒童:「沈大人,阿白許久未受香火,對修行不利。」

  「不如放它去狴犴大人神龕蹭些香火?」

  聽了趙鯉的話,阿白猛的起身,豆豆眼裡滿是感激和期待。

  沈晏見狀嘆了口氣:「好吧!」

  得了他的同意,阿白狂喜的繞了幾個圈圈。

  沈晏恨鐵不成鋼的搖搖頭,盛了碗青菜魚片粥給趙鯉。

  新打上來的魚,又肥又美,一上岸就生片了滾粥,出鍋前撒上一把青菜,味道極美。

  配粥的,是兩碟米糠醃漬的菜瓜。

  沈晏道:「這是這邊的特色風味,你吃吃看,若是喜歡了,以後命人採買回京。」

  趙鯉夾了一塊嘗嘗,頓時眼前一亮。

  這種醃菜口感爽脆,帶著一種很清爽的鮮味,吃著極下飯。

  大清早就吃到新鮮的美食,趙鯉有點開心,舀了一勺粥。

  還沒送進嘴裡,門外一陣急促的腳步聲。

  「沈大人,趙千戶,出事了!」魯建興走進門來。

  趙鯉忍不住嘆了口氣。

  她就知道!

  她將那一勺子粥送進嘴裡,又往嘴裡夾了兩塊漬黃瓜,一邊嚼一邊站起身來。

  幾人一同上到甲板。

  在魯建興的帶領下來到船尾。

  船尾圍著幾個人,在看一口黑陶大缸。

  見沈晏和趙鯉來,幾人散開。

  趙鯉嘴裡還咬著漬黃瓜碎,探頭看了一眼。

  她沉默一下。

  默默地走到江邊將自己嘴裡嚼剩下的黃瓜粒,全吐了出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