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28章 裹腳

  窩棚里黑漆漆的,消瘦的孩子背向門口,一邊搖晃一邊念:「怎麼還沒來?怎麼還沒來?」

  這個孩子極瘦,身上只穿著一件薄衫,背上的骨頭一根根翹起,看著觸目驚心。

  趙鯉忍不住皺眉,輕按住眉心開心眼觀察。

  水裡的東西是公認的凶,但也有弱點,它們受限於水中。

  現在外邊青天白日,趙鯉也不怕心眼惹出什麼麻煩。

  趙鯉和沈晏同時按眉心,周四卻誤會他們這些貴人是看孩子可憐,解釋道:「家中雖窮,但平常絕無虧待。」

  「孩子那麼瘦,都是因為從河神吹喇叭那一天,他就十分畏水,看見水就大喊大叫。幾日來,連口水也不敢喝。」

  趙鯉開了心眼,便看見周家的廚房和這孩子身上籠著一層灰濛濛的陰晦之氣。

  詭物這東西,集十八種晦氣為一體,沾邊必要倒霉。

  整個周家都有晦氣,倒也合理。

  周家麼兒並不是發了什麼癔症,他確實接觸過那種東西。

  只是……趙鯉仔細觀察蹲坐在草窩中的瘦小男孩。

  畏水,神志恍惚,這孩子明顯是受了那東西的影響。

  但水中詭物白日蟄伏,隨水尋人必要留下印跡,這孩子身上卻沒有發現。

  趙鯉還想湊進看,就聽見沈晏道:「阿鯉,看這裡。」

  沈晏袍角掖在腰間,蹲在灶台旁邊,單手將一隻半人高的空陶缸移開了一些。

  趙鯉湊近看,便看見缸下有半個蒙著骴氣的腳印。

  這腳印之前被上面的陶缸遮擋,還是被開了心眼的沈晏看出端倪。

  趙鯉蹲在沈晏的旁邊去看。

  地面印了一個看著濕漉油膩的印子。

  像是腳印,但小得過分。

  趙鯉伸手比劃了一下,竟只有她半個手掌大,前面尖尖如筍殼。

  她隱約覺得自己應該知道這東西是什麼,但又記不起來。

  「周四,去找根筷子來。」

  地上的腳印,一旁的周四也看見了,嚇的失色的同時,站在一邊不敢言語。

  聽了趙鯉吩咐,急忙找了根乾淨筷子遞給趙鯉。

  趙鯉拿著那根筷子,在那腳印上沾了一下。

  筷子頭上是一些臘一樣的東西,泛著油光。

  還沒湊近,就聞道一陣濃烈到滿屋鹹魚味都壓不下去的腐臭。

  「沈大人。」趙鯉將筷子遞給沈晏。

  沈晏同樣拿在眼前端詳一陣後,兩人得出了一個一致意見——是屍蠟。

  長期浸泡在水中的屍體,脂肪和肌肉會慢慢的溶解成灰色的蠟樣物質。

  趙鯉又歪頭,仔細觀察地上那個小腳印,猜測會不會是什麼動物。

  沈晏放下筷子,說道:「是人的腳印,女人。」

  趙鯉一愣,隨即明白了沈晏的意思。

  大景並不像趙鯉原本世界的大明,裹腳歷史淵源流長。

  但大約二十年前,在時髦的江南還是出現了一陣裹小腳的情況。

  大景自由的世風讓某些掌握了話語權的人不爽,為了把女人約束在家,捆在灶台前相夫教子,從江南開始出現讓女人裹小腳的世風。

  跟炒作藏獒一個路數。

  先是從可以隨意擺弄把控的瘦馬妓子開始。

  被賣進私寮的女孩,五六歲就開始裹腳調教,等到稍微長大,便作為裹過腳的特色商品售賣。

  那些穿著小鞋子的腳剛好可以叫男人捏在掌心把玩,極大滿足掌控欲。

  小腳被吹捧為美,也從妓館開始。

  等到這種錯誤的美麗認知,傳入尋常人家。

  為了讓女兒嫁得好,便開始了跟風。

  由南到北,盛京的官宦人家也出現了裹腳的陋習。

  隆慶帝作為一個清醒的帝王,在他的眼裡,女人也是紡織幹活的勞動力。

  他質樸的發現,女人裹小腳,無形之間讓可勞動的人口減少,曾在隆慶五年下令禁止裹腳。

  當時扼住了北地的這股子歪風邪氣,但江南風氣已成,依然有相當一大部分裹小腦的人認為小腳為美,大腳粗鄙。

  得了沈晏的提示,趙鯉又仔細去看。

  趙鯉只在圖片上見過小腳女人穿過的繡鞋,沒認出來是因為她從未見過解下裹腳布的小腳長什麼樣。

  而沈晏卻曾經親自去過江南,見過這種讓人作嘔的人工產物。

  看趙鯉皺眉,沈晏為她解釋道:「江南女人裹腳,需在五六歲腳還未長成之前,洗淨修剪撒上明礬,然後以白棉線布緊緊纏住。」

  「被綁住的腳無法生長,腳背彎折拱起呈蹄狀,腳趾捲曲到腳底,由此形成前邊尖尖形狀似筍的小腳。」

  沈晏認真打量那個屍蠟腳印,繼續道:「這個腳印的主人,應當是從小就纏足,而不是後天硬用碎瓷折斷腳板。」

  他蹙眉:「從小就纏足,要麼是江南瘦馬一類專門養成以娛人的,要麼就是官宦命富貴人家送人做妾的庶女。」

  趙鯉聽著沈晏描述裹小腳的過程,忍不住在鞋中蜷縮了一下自己的腳趾頭。

  待聽見沈晏的分析,她托起下巴:「這枚腳印是裸著的。」

  屍蠟清晰的記錄下腳心的紋路,上岸的屍體沒有著足衣。

  大景世風開放,但是足部依舊是女性隱秘部位之一,帶有強烈的性暗示。

  貧家婦人或許會當街掀開衣襟奶孩子,但一般良家女子絕對不會當街沐足!

  這屍體卻是赤足,留下了一枚腳印。

  加上這東西徘徊在河房附近,想來是江南瘦馬妓子的可能性更大。

  趙鯉又扭頭看了一下那個孩子,直起身,望向站在一邊噤若寒蟬的周四:「搬家是一個明智的選擇,但還不夠。」

  不剝離那詭物對孩子的影響,那麼這孩子依舊會畏水,直到將自己渴死。

  趙鯉想了想,在腰間摸索了一下,尋到玄虛子曾給她的小木牌,抹了點鍋灰,讓周四展開衣角在上面印了個印:「你帶著這個印記去欽天監尋玄虛子真人,道明來意,欽天監眾人自會處置。」

  趙鯉的話,給了周四莫大的希望,他千恩萬謝,家也暫時不搬了,用平板車推著孩子就去欽天監。

  而趙鯉則和沈晏一同去了河房的女樂樂籍登造處,想要再找些線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