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16章 迷夢

  蘇三姑娘地位高,為給她熬藥,廚中專門騰出了一隻燒得正旺的小火爐。

  湯藥很快熬好。

  阿盤用托盤托著滾燙的藥碗,回到蘇三姑娘房前時,卻看見林大夫正負手站在長廊的窗前。

  蘇三姑娘住處在富樂樓的最高層。

  照著蘇三姑娘的地位,本可以有一間單獨的臨河小院。

  但蘇三姑娘都拒了,她喜歡站在高處。

  從角樓看去,視線可以不必被河房其他建築遮擋,越過不歸橋,遠遠的看見河房之外的里坊街市。

  蘇三六歲自走過了不歸橋,就再也沒出過富樂院。

  對她來說,河房之外,就算是一塊磚石都新鮮又有趣。

  蘇三姑娘住處的長廊末端,卻朝著富樂院內部,正好可以看見下面的表演,聽見下邊的喧鬧。

  這時的大堂之中,正展示著一副巨大的畫。

  這是一副畫功精緻的春圖。

  臨時充作司儀的,是河房最好的說書人。

  他巧舌如簧,正極力吹捧著這幅據說是宮廷畫師的巨作。

  但下邊卻只傳出一陣陣噓聲。

  顯然,在畫的質量就這樣時,吹捧只能起到反作用。

  阿盤端著藥,探頭看了一眼,便被那大方展示的春圖羞紅了臉。

  她雖身在富樂院,但年紀還小,並未開臉賣身,仍未經人事。

  忍不住咬唇,急急別開頭:「林大夫,怎看那種腌臢玩意。」

  在她心裡,林大夫就是誠誠君子,跟常來樓子裡耍玩的男人是不一樣的。

  她這話只是隨意一說。

  林大夫卻是皺起眉頭:「阿盤姑娘為何如此說?」

  「春宮圖,又稱秘戲圖,避火圖。」

  「敦倫繁育,乃人生大事,春宮圖可指引無知男女曉情事,意義非凡,怎可說是腌臢?」

  林大夫面色嚴肅,正正盯著阿盤,一字一句道。

  阿盤愣了一下,她不知為何平常謙和的林大夫會突然如此嚴肅。

  她本想說兩句俏皮話,打趣過去。

  卻一眼望進了林大夫幽深的眸子。

  往常林大夫俊朗的面龐,此時看著陰沉沉的。

  阿盤囁嚅數下,將原本的抖機靈咽回肚子,怯怯點頭道:「好,知、知道了。」

  見她乖覺,林大夫的臉色倏的陰轉晴,微笑道:「這就好。」

  只是他的笑容,在看向下方時,又收斂起來:「這世間總有俗物,想要欺瞞眾生。」

  阿盤已經不敢再接話。

  今日的林大夫,十分不對勁。

  片刻後,林大夫才深深看了一下下面舌綻蓮花,把黑說成白,把俗說成雅的司儀。

  好似要將那人的模樣深深印入腦海。

  「走吧,去給蘇三姑娘準備藥。」林大夫收回視線,對著阿盤說道。

  阿盤這才有些忐忑的跟隨林大夫之後,進入蘇三姑娘的房間。

  房中點著燈,身材窈窕的蘇三姑娘側躺在床上,面朝里,身上搭著被子,烏髮披散下來,似乎睡著了。

  阿盤手裡藥剛才耽誤了一下,有些涼。

  她本想詢問林大夫是否需要去重新熱一熱。

  林大夫已經接過藥,放在桌上。

  從藥箱之中取出了一個黃色桑皮紙包。

  和阿盤想像的不一樣,那藥包里並不是尋常的淡黃色藥粉。

  而是一種炭屑一般的粉末。

  阿盤待要詢問,林大夫已經先將這紙包里的東西全部倒入了藥碗之中。

  黑漆漆的粉末沉入碗中,便迅速的化開。

  隨著一陣淡薄的白煙,碗中騰起一股子腥臊的氣味。

  阿盤本能的皺鼻,正想發問,那味道一變,成了一種靡麗的香味。

  似是花香,又似果香。

  其中好似包含了這世間最誘人的香味。

  燈火之下,阿盤面上出現一瞬間的恍惚。

  她的瞳孔微微散開,伸長了脖子,探頭去聞。

  「真香啊。」她道,說著便忍不住伸手拿桌上的藥碗。

  「別動。」林大夫一把攥住阿盤的手腕,「別弄灑了藥。」

  「噢,好!」阿盤這才如夢初醒一般眨了眨眼睛。

  「快去餵你家姑娘喝下去。」林大夫唇畔掛著一抹笑意。

  「好!」阿盤應著,聲音有些遲緩。

  她去端藥碗,原本微微涼的碗壁在林大夫放了那包藥物後,竟變得滾燙無比。

  藥汁子咕嘟咕嘟冒著大泡,沸騰起來。

  阿盤捧著碗沿,朝蘇三姑娘的床邊走。

  剛走了兩步,房中就傳出一陣皮肉燒焦的味道。

  阿盤一雙捧著碗沿的嫩手,接觸處正發出滋拉聲。

  就像鐵板上煎熟的鵝掌。

  但阿盤卻是毫無所覺。

  她像沒事人一樣,微笑著道:「姑娘,喝藥了。」

  阿盤手中藥碗的香味,也傳進了蘇三姑娘的鼻子裡。

  她身型微微一動,就要撐坐起來。

  從桌邊到床邊,短短几步距離,阿盤的雙掌被燙得熟透,連骨頭都酥爛。

  林大夫立在房中,他沒有去看床邊主僕兩人,仿佛那是什麼無關緊要的事情。

  只是背身叮囑道:「阿盤,記得餵蘇三姑娘吃藥後,在我的藥箱裡,取梨膏糖給蘇三姑娘甜嘴。」

  林大夫說著,阿盤還未回答,下方賞畫大會卻猛然爆發出一陣喧譁,而後又突然全場一靜。

  林大夫猛的皺起眉頭,即便心中厭惡至極,但他到底十分在意,便推窗朝下邊看。

  下一瞬,他的瞳孔一縮,愕然張大了嘴。

  一副畫卷,完全展開。

  從巨大花心中誕生出的美麗女人,赤裸坦然的站在天地間。

  微微側著頭,看著一條盤旋樹上的壯碩黑蛇,伸手想要觸碰,面上是孩童般天真好奇的表情,可謂純潔至極。

  但她濃密的長髮披散,豐腴的肉體,飽滿而有光澤,曲線無一不刻印著誘惑二字。

  女人大方展露一雙美麗的天足,趾甲如粉色編貝。

  足微微前伸,好像是要踏出畫軸。

  畫上女人雖然是簡單黑白二色,但光線流淌其上,她就像是真正的活人,可以隨時輕啟檀口,說出誘人墜入深淵的話。

  林大夫立在窗前,已經再也不顧得其他。

  和下邊無數人一樣,愣怔看著與這個時代人們認知完全不同技法的畫卷。

  一時間誰也沒能說出話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