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6章 陳舊的傷疤

  月上中天,夜風徐來。

  一室氤氳熱氣,趙鯉坐在新置的浴桶中,愜意地呼出一口氣。

  受傷的手臂上,小心地用一層緞子裹了,搭在浴桶邊,以免沾濕傷口。

  「阿鯉小姐,水溫可合適?」

  萬嬤嬤舀起一瓢熱水淋在她的肩頭,輕聲問道。

  「嗯!」

  水霧升騰,趙鯉趴在桶沿,愜意得像一隻打呼嚕的貓。

  「嬤嬤不用那麼客氣,叫我阿鯉就可以。」

  對於向她散發善意的人,趙鯉從來也不吝坦率地回應。

  「禮不可廢。」

  萬嬤嬤放下水瓢,又拿起沾過香榧胰子的軟布要給她擦背。

  剛一撩開她披散在背上的頭髮,萬嬤嬤手一頓。

  趙鯉察覺,略一回憶,就明白了為什麼。

  」嚇到嬤嬤了嗎?」

  聽趙鯉問她,萬嬤嬤才回神:「只是有些驚訝。」

  少女單薄的身上,遍布深深淺淺的傷痕。

  以萬嬤嬤的眼力,可以辨識出鞭痕,還有針扎的密集小眼。

  最重的一處,是右邊肩胛骨上一處烙痕,像是燒紅火鉗燙的。

  凸起的燙疤,如同一條紅色蜈蚣。

  眼前這身體,說是昭獄受過刑也有人信。

  萬嬤嬤猶豫著,不知要不要問。

  趙鯉自己開口道:「是在邊關時弄的,從小到大,邊關那對養父母喝醉了不高興了,就會打……我。」

  她本想說趙鯉,卻臨時轉了個彎,改口稱我。

  此刻和萬嬤嬤的對話,說不準明天就會一字不差地呈上什麼人的案頭,她不想露出不必要的破綻。

  「真是畜生!」

  萬嬤嬤的笑容淡了些,眼中厲色閃過。

  她看著趙鯉手臂上的傷處,和臉頰上已經發黑的血痕,又道:「兩窩畜生。」

  趙鯉反倒無所謂的笑:「沒事,我逃了!」

  萬嬤嬤看她想得開,也略過了這個話題,拿了皂角首烏熬的湯劑給她洗頭。

  手指輕柔地按摩頭皮時,似不經意問道:「聽聞阿鯉小姐懂些靈門中人的手段,為何不出手懲治一番?」

  話中卻不像長輩老嬤那樣,勸她孝順忍耐,反而十分符合靖寧衛的作風。

  趙鯉心中本就對萬嬤嬤的身份有些猜想,現在印證,倒感覺踏實。

  「也不是一直都會的。」

  「萬嬤嬤知道北疆的天授唱詩人嗎?」

  「那是一種特殊的人群,本來大字不識,可是某一場大病或大劫難後,突然無師自通可以吟唱千萬字的詩篇。」

  「沒有什麼緣由,某個時間突然就懂了。」

  趙鯉沒有去編造一些謊言,她只是說了一個故事。

  故事是真的,的確有這樣一種人存在。

  至於跟她趙鯉有什麼關係,全靠聽者自己去悟。

  悟出什麼誤會,她概不負責。

  「還有這樣神奇的事,長了見識。」

  兩人就這樣閒聊著。

  在萬嬤嬤的幫助下,趙鯉洗了澡,換上乾淨的寢衣睡鞋,躺在床上。

  兩個侍女,抬著薰籠來給她烘頭髮。

  「萬嬤嬤,灑在院子門前的香灰鹽圈布置好了嗎?」

  萬嬤嬤手裡端著熬好的參湯,提到這個眼中一亮。

  「安排好了,只是,不知這樣做是為什麼呢?」

  這些都是可以救命的知識,趙鯉沒有這個世界人藏私的毛病。

  她大大方方答疑道:「香灰摻雜鹽粒,灑在門窗等房間出口處,可以遮蔽陰氣的感應,遮住鬼物的眼睛,讓他們找不到目標。」

  不想明天早上又有什麼堵門,趙鯉只好跟院子那個新娘玩躲貓貓。

  聞言,萬嬤嬤若有所思。

  兩個幫趙鯉烘頭髮的侍女,卻是一陣哆嗦,只覺得外邊的風聲都變得可怕起來。

  「勞煩嬤嬤,告知這院裡的人,不要撞破那些香灰圈子。」

  趙鯉想了想又補充道:「還有沈大人的房間,一定細心著重布置。

  沈晏雖然表情陰鷙了點,作風反派了點,草菅人命了點。

  對她有些利用的成分。

  但趙鯉不能否認,在她最危險的時候,沈晏向她伸出了手。

  而且趙家對她非常不友好。

  要想自由安逸不受束縛,當然是在沈晏翅膀底下抱大腿啦!

  閹黨什麼的,不丟人。

  ……

  「趙小姐當真是那麼說的?」

  一盞琉璃燈,照亮屋內。

  沈晏手中拿著卷竹紙,萬嬤嬤恭敬地立在下方。

  「是,阿鯉小姐說北疆有天授唱詩人……」

  萬嬤嬤將趙鯉的話一一稟報。

  沈晏一言不發的聽完,垂眼看著手中的書。

  指尖在書頁上輕敲。

  昏黃暗淡的燈火下,顯得格外陰鬱。

  萬嬤嬤緊了緊袖中的手,接著道:「阿鯉小姐還說香灰可以阻隔陰氣……」

  許久,沈晏才應了一聲:「嗯。」

  他的回應太過平淡,萬嬤嬤心中忐忑起來。

  她本是暗探,在宮中的身份是教養嬤嬤。

  卻被沈晏調出來,命她跟隨在趙家小姐身邊。

  自覺身負重任,卻沒得到要緊情報,正想跪下請罪,就聽沈晏道:「這姑娘是個聰慧直率的,平日你用心照料就行,不必事事稟報。」

  「還有……」

  萬嬤嬤等著沈晏的下文。

  卻聽他問道:「她叮囑說我的房間要細心布置?特意單獨說的嗎?」

  「是,特意提的。」

  萬嬤嬤答了,許久沒有得到沈晏的回答,偷偷看去。

  他的半張臉藏在陰影中,看不清神情。

  萬嬤嬤心中一凌,這背後莫不是有什麼蹊蹺?

  她不敢妄自揣測,只垂頭等待吩咐。

  「今天發落那個侍女,做得很好。」

  「小姑娘還是心軟了點,你將那侍女處置了,別留隱患。園中丫鬟僕從篩查一遍,只留安分好拿捏的。」

  萬嬤嬤仔細聽沈晏幽幽叮囑著。

  「她底子不好,又受了傷,你平日要多上心,衣食住行藥材補品全在沈家私庫隨意支應,挑最好的用。」

  「是!」

  「還有……遣人去趟北地遼城,秘密將那趙姓軍戶舉家帶來盛京。」

  說到此處,沈晏忽地話音一沉:「以後自有用處。」

  萬嬤嬤低眉順眼領命退下。

  直到退遠,才鬆了口氣。

  還是阿鯉小姐那樣性格坦率的少女好相處。

  萬嬤嬤心中嘆了口氣。

  而沈晏立在窗前,看著窗沿撒著的香灰和壓在上邊的銅錢。

  眼神晦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