放那小紙人兩隻小紙手吊著他的食指盪鞦韆,沈晏從旁提出一個包裹。
包裹打著的結上橫插著一柄長刀。
看見自己的佩刀,趙鯉鬆了口氣,有刀在手到底底氣足一些。
看著趙鯉吃飯,沈晏的手指漫不經心在紙人頭上撫摸了一下:「那具屍偶的檢驗屍格,出來了。」
趙鯉立刻集中注意力。
沈晏掏出帕子擦擦手,持著筷子給她夾菜,將她碗裡堆了個冒尖,一邊道:「一共十六人。」
經過鎮撫司仵作的查驗,那具栩栩如生的屍偶,身上一共拼合了十六人的身體部位。
其中大致的骨架是以特殊處理過的烏木所製作。
在烏木之上陰刻了許多符文,請來欽天監的玄虛子確認,這些符文都具有防腐作用。
而頭骨,是活著從人身上抽剝出來的。
趙鯉筷子一頓:「活著的時候?」
沈晏點了點頭:「是,分離出來時,還十分鮮活。」
他眉頭緊蹙說道:「通過顱骨和牙齒狀態,可以確定是一個十五歲左右的女孩。」
「在顱骨上發現了一些刻刀刀痕,仵作由此判斷,在顱骨被印上暗印時,那個女孩還活著。」
說著沈晏給趙鯉夾了一個辣滷鴨頭。
趙鯉看著自己碗裡的鴨頭,想要問他是不是故意的,可只看見沈晏蹙眉沉思的樣子。
沈晏這才注意到自己幹了什麼,筷子停在半空,想要給她夾回來,但趙鯉已經垂頭去啃了。
看見沈晏舉著筷子,趙鯉一邊用筷子挑鴨腦花一邊示意他繼續。
沈晏這才放下有些尷尬的手,繼續道:「除了頭骨,還在那具屍偶的身上發現了雙手,臉肉,胸部……」
沈晏頓了頓:「以及女人的女性器官等。」
「最終可以確定的是,那個屍偶上,一共出現了十六個受害者女子的身體。」
趙鯉猛地一頓:「內臟呢?」
「屍偶內部是空的。」
沈晏搖頭道:「整個屍偶的胸腔腹腔都特意留下了空腔,似乎……」
他沉吟組織了一下語言,趙鯉卻接口道:「裝髒?」
「沒錯!」沈晏袖子裡的白蛇不知什麼時候探出頭,他無知無覺之間開始手法熟練的擼蛇,「就是裝髒!」
裝髒,是佛教、道教造像時的一項非常重要的儀軌。
所謂「裝髒」,是指一尊新的佛像落成後,需要為其裝,上象徵性的內臟與神識,賦予神像生命力。
如此,神像方顯莊嚴,有靈異,並產生神力護佑芸芸眾生。
倘若佛像不裝髒,容易被邪祟、惡靈侵入,竊取香火供奉,藉助神像軀殼來作害人間。
原理與先前小白蛇占據土老爺廟,差不多。
只不過這小蛇還沒來得及學壞犯下惡事。
人們為了便於給神像「裝髒」。
首先要在神像的背部預留一個穴口。
然後由此,處將不同的物品分別安放在相應的位置。
各個教派會根據教義和神像屬性不同,有不同的裝髒方法。
諸如佛教會將盤龍木放像中,作為神像中的中脈柱。
藍、紅、白、黃、綠五種顏色的寶石置於中脈柱旁。
中脈周圍填滿柏葉、香末和良藥。
將《真言》或《大藏經》置於手的部位。
臍部安置戒律、經卷、五方佛藥丸、紅白甘露丸、聖人衣物……
後世判斷是否邪祀的一個原則,就是檢查神像裝髒物。
正神怕沾染因果,通常不會叫信徒準備太過惡劣的東西。
但淫祀邪神卻大多貪婪無序,瘋狂而可怕,會通過靈童聖女的譫妄之語,向信徒討要一些可怕的裝髒物品。
包括但不限於受虐而死的人心,剛足月的嬰兒腦……
無論如何,裝臟器物的出現,一定是與宗教祭祀有關。
尤其出現了這樣邪異的屍偶,所牽扯的宗教絕對不是善茬。
這樣的猜想,難怪沈晏也露出頭疼神色。
上一個白蓮教牽連無數,其中牽扯的勢力糾葛與利益關係,巨大的壓力和罵名是沈晏一力擔之。
各地靖寧衛衛所盤查舊案,紛紛出動,將白蓮教追得如同喪家之犬。
但依舊沒有完成善後,現在又新冒出來一個。
從紹剛的日記看,屍偶上的人體部位全都是來自花街柳巷的姑娘。
在這個時代,這些地方實在藏有太多陰私和惡事,排查身份,就連最有經驗的盧照等人也十分頭疼,暫時是沒有頭緒。
一想到,還要和一個新的瘋批教派打交道,趙鯉連手裡的飯都感覺不太香了。
看她垂頭擱下碗,沈晏輕笑一聲:「別擔心。」
趙鯉抬眼看他,這人也不知加班多久了,一張貴公子臉上都有些嘬腮,眼下一片青黑。
趙鯉不由有些感慨道:「沈大人辛苦了,那個常師傅招供了嗎?」
「還未。」沈晏將對半劈開的辣滷鴨頭裡的腦仁挑到她碗裡,「他對疼痛的耐性很高,受過專業的訓練。」
「每每在受刑不過時,便會吐出一兩句半真半假的話,但第二日卻又推翻。」
「是個經驗老到的狐狸,唯一突破口的徒弟紹剛卻是個草包,對核心事務一概不知。」
「如此說來,目前的證據竟然只有富樂院這處。」趙鯉苦笑,「可是這裡卻是廟小妖風大,破事一堆。」
趙鯉將死飄和虞娘子以及咒物的事情,與沈晏說了。
沈晏沉默半晌,用一種微妙的眼神看著趙鯉。
幾息之後,開口道:「我今日已經想辦法將盧照幾人安插進來,你自己一切小心,切勿擅自冒險。」
沈晏看她認認真真地點了點頭,還是嘆了口氣,這姑娘從來積極認錯,死不悔改。
從袖中掏出小白蛇,交給趙鯉:「帶著阿白。」
這蛇嘴裡還叼著一枚鵪鶉蛋,得了沈晏的吩咐,盤進了趙鯉的袖子裡,臨去前,還聽沈晏冷聲道:「老實待著,別亂爬。」
趙鯉隔著袖子拍了拍阿白的腦袋。
「極寒地獄圖中,兩戶人家的屍身已經尋到了。」沈晏不再糾結剛才的問題說道,「因你不在,擔心出變故,屍身棺槨連同極寒地獄圖,已經送到了欽天監中。」
趙鯉贊同地點點頭:「好,若是欽天監能代為處理便更好了。」
兩人就這樣坐在桌邊,一問一答,交流著情報,剪影投在窗上,倒是顯出些溫馨。
但這長夜之中,富樂院的後邊卻有人正經歷著一些事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