就靠著這尊所謂,二百六十六歲高僧坐化的肉身佛,長壽寺香火鼎盛。
但大景太祖設僧司衙門,取代善世院管理佛教事務,簡束僧人。
僧司《避趨條例》規定,寺院不許收受信徒田地布施,不許大額斂財。
廟中僧人只可靠朝廷賜予的官田過活。
置買田宅、種植根栽、貯聚谷粟、蓄養奴婢、蓄養群畜、藏積金銀、藏積象牙、藏積鍋釜為『八不淨』。
每年信眾白花花的香火錢,都收歸僧司衙門。
五十年前長壽寺那代的住持,不知道是太想上進還是純受不了苦。
他搞出了一個騷操作——造佛並貪污。
人為製造肉身佛,擴大寺廟影響。
同時,設明暗帳。
明面上依舊是不收信眾田地錢財布施的。
私下,卻折騰出了所謂的長壽牌長壽燈。
朝聖進香者,不絕於途。
大量香客遊人,將長壽寺推向了鼎盛。
但這興盛的代價,也逐漸顯露。
富是藏不住的,僧司衙門先發現了長壽寺似乎帳目不對。
別的寺廟僧眾窮哈哈吃糠咽菜,你長壽寺卻恨不得個個肉身佛塑金。
且自家人知道自家事,哪有那麼多動輒二百來歲的高僧坐化為肉身佛,還都在你們長壽寺?
偌大大景土地,就那你們那風水好獨得青睞?
那廂僧司衙門正打算查,這廂就生出了潑天大禍。
不知那住持是哪根神經搭錯線,竟整出了婦女禁街觀念。
永壽寺中香眾竟認為女子會污染『淨地』,只許男子參拜肉身佛。
且不說這個規矩有多麼可笑,連地藏前身都為光目女,這婦女禁街根源上違背了教義。
更重要的是,大景的女子是不好惹的!
隆慶朝之前,大景的公主除卻駙馬出身低微這一點,絕大多數時候日子還是很好過的。
日子好過了,就會有各式各樣的愛好。
便有一位公主,愛好出門旅遊。
尤其熱衷組織香會跟著香會去各大名山參拜。
但到了這長壽寺,婦女香會卻被拒絕入內。
盛京腳下,竟還有皇天貴胄不能去的地?
公主娘娘暴怒,令侍衛『討說法』。
這討說法的過程,自然不是太平和。
爭端一起,不知為何竟是推攘打了起來。
踩踏、亂戰之中,推倒燭台。
倒沒有發生什麼一場大火全燒沒的情況,但後院裡頭的牆皮燒垮了。
露出了金燦燦,藏在牆裡的金磚。
還有,端坐在蓮台上的肉身佛被推倒了一具。
表面澆築的金皮磕開,眾目睽睽下滾出了大團大團的蛆。
惡臭瀰漫在滿是檀香的金殿中。
靖寧衛與僧司衙門同出手,核查長壽司中十來尊肉身佛。
剝開表面澆築的金殼,每一尊肉身佛上都有非自然死亡的痕跡。
那些號稱百來歲死亡的『高僧』屍體,經查驗竟都十分年輕。
更有甚者,在其中一個裡頭挖出個失蹤的小沙彌。
什麼叫邪教,這抹黑佛門的長壽寺,便是邪教!
官府在余無進行了前所未有的大規模圍剿。
但邪教的恐怖之處在於,信眾的痴愚。
由此,長壽寺由明轉為暗處,並改了一個更囂張的名字——永壽寺。
信眾後來在深山肩挑背扛,秘密修築了那間寺廟。
那場動亂至今在余無還有殘餘的痕跡——余無人多信佛。
甚至趙鯉猜測,慧光這宋家人被送去當和尚是不是也有丁點這方面的原因。
當然,那些細枝末節只是猜測,暫略過不提。
更名為永壽寺的寺廟,其實一直陰暗的活躍在民間。
從趙鯉收繳的那本功德簿看,受騙信眾不少。
且永壽寺依舊保留了他們的傳統——貪財。
那詭住持,乾巴成那樣了還惦記著討香火錢。
想到此,趙鯉不由失笑呲了一聲。
見她合上縣誌,一直等候在旁的李慶又遞來一本書。
一本《五行志》。
這是當地官府記載各種自然災害和異常天氣現象,包括乾旱、洪澇、霜雪、冰雹等異常的地方志。
李慶道:「趙千戶請看。」
他手指一條記錄道:「您所說的永壽寺在斷頭嶺子深山中。」
「隆慶十三年六月初八有記載,斷頭嶺子深山發生山崩水出異像。」
山崩水出,其實就是大規模的泥石流。
趙鯉若有所思道:「在那場災難中,或許永壽寺已受了牽連。」
但又供奉了地祖奶奶的永壽燈,所以寺中住持和僧侶都化成了那般怪異形態?
聽趙鯉猜測,咳疾痊癒的李慶很上進的及時拍馬屁:「趙千戶英明。」
趙鯉看了他一眼,笑著受了這恭維。
這時,那叉下去回憶的雷幫虎也似乎想到了什麼。
趙鯉留李慶旁聽,命人將他又拖回來。
雷幫虎回憶得滿腦門子汗,大抵曉得身家性命都在此一線,他一點不耽誤道:「周翔,我記起來了。」
「那混蛋,在盛京賭錢輸了很多,來找我借錢平帳。」
「他先後抵押了他的宅子、酒坊。」
「還,還……」支吾了一下雷幫虎道,「還抵押了他家姨祖婆婆的酒廬。」
「就是余無橋邊那個。」
趙鯉收斂了漫不經心,舉手將那隻鷂子放飛到樑上:「繼續說。」
雷幫虎咽了口唾沫,以肩膀上的衣裳擦了一下眼睛上滴下的血與汗。
「那間臨水的酒廬地段極好,原是佃給別人經營的,周翔那王八蛋不知使了什麼手段竊來契書,抵押給我。」
「酒廬我已經出手賣了,現在還經營著呢。」
「還有呢?」趙鯉追問。
雷幫虎想了想,終於將他從腦袋邊角翻出的丁點回憶說出:「周翔將酒廬契書給我的前兩日,我手下有弟兄曾見他夜半推著推車出去過。」
「據說……那推車上是一張大被,被裡似乎坐著人。」
「我那手下弟兄看稀奇,見周翔鬼祟出余無進山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