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22章 永壽過往

  就靠著這尊所謂,二百六十六歲高僧坐化的肉身佛,長壽寺香火鼎盛。

  但大景太祖設僧司衙門,取代善世院管理佛教事務,簡束僧人。

  僧司《避趨條例》規定,寺院不許收受信徒田地布施,不許大額斂財。

  廟中僧人只可靠朝廷賜予的官田過活。

  置買田宅、種植根栽、貯聚谷粟、蓄養奴婢、蓄養群畜、藏積金銀、藏積象牙、藏積鍋釜為『八不淨』。

  每年信眾白花花的香火錢,都收歸僧司衙門。

  五十年前長壽寺那代的住持,不知道是太想上進還是純受不了苦。

  他搞出了一個騷操作——造佛並貪污。

  人為製造肉身佛,擴大寺廟影響。

  同時,設明暗帳。

  明面上依舊是不收信眾田地錢財布施的。

  私下,卻折騰出了所謂的長壽牌長壽燈。

  朝聖進香者,不絕於途。

  大量香客遊人,將長壽寺推向了鼎盛。

  但這興盛的代價,也逐漸顯露。

  富是藏不住的,僧司衙門先發現了長壽寺似乎帳目不對。

  別的寺廟僧眾窮哈哈吃糠咽菜,你長壽寺卻恨不得個個肉身佛塑金。

  且自家人知道自家事,哪有那麼多動輒二百來歲的高僧坐化為肉身佛,還都在你們長壽寺?

  偌大大景土地,就那你們那風水好獨得青睞?

  那廂僧司衙門正打算查,這廂就生出了潑天大禍。

  不知那住持是哪根神經搭錯線,竟整出了婦女禁街觀念。

  永壽寺中香眾竟認為女子會污染『淨地』,只許男子參拜肉身佛。

  且不說這個規矩有多麼可笑,連地藏前身都為光目女,這婦女禁街根源上違背了教義。

  更重要的是,大景的女子是不好惹的!

  隆慶朝之前,大景的公主除卻駙馬出身低微這一點,絕大多數時候日子還是很好過的。

  日子好過了,就會有各式各樣的愛好。

  便有一位公主,愛好出門旅遊。

  尤其熱衷組織香會跟著香會去各大名山參拜。

  但到了這長壽寺,婦女香會卻被拒絕入內。

  盛京腳下,竟還有皇天貴胄不能去的地?

  公主娘娘暴怒,令侍衛『討說法』。

  這討說法的過程,自然不是太平和。

  爭端一起,不知為何竟是推攘打了起來。

  踩踏、亂戰之中,推倒燭台。

  倒沒有發生什麼一場大火全燒沒的情況,但後院裡頭的牆皮燒垮了。

  露出了金燦燦,藏在牆裡的金磚。

  還有,端坐在蓮台上的肉身佛被推倒了一具。

  表面澆築的金皮磕開,眾目睽睽下滾出了大團大團的蛆。

  惡臭瀰漫在滿是檀香的金殿中。

  靖寧衛與僧司衙門同出手,核查長壽司中十來尊肉身佛。

  剝開表面澆築的金殼,每一尊肉身佛上都有非自然死亡的痕跡。

  那些號稱百來歲死亡的『高僧』屍體,經查驗竟都十分年輕。

  更有甚者,在其中一個裡頭挖出個失蹤的小沙彌。

  什麼叫邪教,這抹黑佛門的長壽寺,便是邪教!

  官府在余無進行了前所未有的大規模圍剿。

  但邪教的恐怖之處在於,信眾的痴愚。

  由此,長壽寺由明轉為暗處,並改了一個更囂張的名字——永壽寺。

  信眾後來在深山肩挑背扛,秘密修築了那間寺廟。

  那場動亂至今在余無還有殘餘的痕跡——余無人多信佛。

  甚至趙鯉猜測,慧光這宋家人被送去當和尚是不是也有丁點這方面的原因。

  當然,那些細枝末節只是猜測,暫略過不提。

  更名為永壽寺的寺廟,其實一直陰暗的活躍在民間。

  從趙鯉收繳的那本功德簿看,受騙信眾不少。

  且永壽寺依舊保留了他們的傳統——貪財。

  那詭住持,乾巴成那樣了還惦記著討香火錢。

  想到此,趙鯉不由失笑呲了一聲。

  見她合上縣誌,一直等候在旁的李慶又遞來一本書。

  一本《五行志》。

  這是當地官府記載各種自然災害和異常天氣現象,包括乾旱、洪澇、霜雪、冰雹等異常的地方志。

  李慶道:「趙千戶請看。」

  他手指一條記錄道:「您所說的永壽寺在斷頭嶺子深山中。」

  「隆慶十三年六月初八有記載,斷頭嶺子深山發生山崩水出異像。」

  山崩水出,其實就是大規模的泥石流。

  趙鯉若有所思道:「在那場災難中,或許永壽寺已受了牽連。」

  但又供奉了地祖奶奶的永壽燈,所以寺中住持和僧侶都化成了那般怪異形態?

  聽趙鯉猜測,咳疾痊癒的李慶很上進的及時拍馬屁:「趙千戶英明。」

  趙鯉看了他一眼,笑著受了這恭維。

  這時,那叉下去回憶的雷幫虎也似乎想到了什麼。

  趙鯉留李慶旁聽,命人將他又拖回來。

  雷幫虎回憶得滿腦門子汗,大抵曉得身家性命都在此一線,他一點不耽誤道:「周翔,我記起來了。」

  「那混蛋,在盛京賭錢輸了很多,來找我借錢平帳。」

  「他先後抵押了他的宅子、酒坊。」

  「還,還……」支吾了一下雷幫虎道,「還抵押了他家姨祖婆婆的酒廬。」

  「就是余無橋邊那個。」

  趙鯉收斂了漫不經心,舉手將那隻鷂子放飛到樑上:「繼續說。」

  雷幫虎咽了口唾沫,以肩膀上的衣裳擦了一下眼睛上滴下的血與汗。

  「那間臨水的酒廬地段極好,原是佃給別人經營的,周翔那王八蛋不知使了什麼手段竊來契書,抵押給我。」

  「酒廬我已經出手賣了,現在還經營著呢。」

  「還有呢?」趙鯉追問。

  雷幫虎想了想,終於將他從腦袋邊角翻出的丁點回憶說出:「周翔將酒廬契書給我的前兩日,我手下有弟兄曾見他夜半推著推車出去過。」

  「據說……那推車上是一張大被,被裡似乎坐著人。」

  「我那手下弟兄看稀奇,見周翔鬼祟出余無進山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