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15章 熊倀

  夜幕低垂,天上稀薄幾點星子。

  這座位於村子邊緣的農家院子,自那樁慘案後,便是下午陽光最盛的時候也不會有人來。

  院落兩側的荒草枯枝,在夜風中搖曳。

  保持得尚算完好的柴門半掩。

  院中忽而咳嗽與石磨之聲並起。

  石磨無人推動,卻擦啦啦緩慢轉動起來。

  兩塊沉重磨石間雕刻出的鋸齒狀磨齒,在滾動摩擦中發出悶悶的嚓嚓聲。

  一個矮小的半大孩子,在這轉動的磨石旁一下一下拋著手裡的『球』。

  每拋一下,便不要錢似的在地面灑下好些血點子。

  趙鯉本開啟了夜巡狀態,躺在屋頂看她從永壽寺翻出來的『功德簿』。

  但她本就不是個有耐心的,加上這一年被沈晏給慣壞了,哪有耐心在發黃的紙張里一點一點扒著看無聊的數字。

  若讓她看有趣的卷宗畫冊,一宿不困。

  看這個,卻像是中了瞌睡蟲,才前半夜便眼皮直墜。

  院中磨石響起時,趙鯉一激靈清醒。

  有種終於來事的興奮與解脫。

  探頭一看,見到了在黑漆漆的院子裡玩自己半邊腦袋的鬼小孩。

  她心中咯噔一下,這些被殺死的人已化為了倀鬼。

  果然,心念剛動,磨盤旁陸路續續多了好幾個埋頭弓腰推磨石的『人』。

  有道是有錢能使鬼推磨,但從玄學角度磨石磨盤都是有特殊含義的。

  通常來說,石磨分上下兩扇,下扇固定死上扇卻是可以轉動的。

  最中心位置鑿有孔洞楔入木棒穩定,形制正和天地、陰陽。

  加之石磨多轉輪研磨對人類來說至關重要的五穀,使五穀化為供人生存的能量。

  因而民間常將磨石與輪迴掛鉤。

  磨石旁偶見無名黑影,推著磨轉,便是這樣的原因。

  下頭的院子,隨著磨盤一次次轉動,推磨的人逐漸清晰起來。

  整八口人,逐漸從殘缺被食的可憐狀恢復。

  原本缺手缺腳腸肚掏空的模樣不見蹤影。

  除了臉色實在青紫眼皮耷拉,走夜路上被眼神不好的誤認為活人也是可能的。

  又是兩聲咳嗽,一個後腰別著煙杆的老頭兒突然直起身。

  掩唇又是兩聲咳嗽後,這老頭兒莫名陰狠的三角眼一眯。

  未曾言語,但隨他一聲咳嗽,推磨的玩自己腦袋的都紛紛停下。

  它們齊齊轉頭望向了平靜的老槐村。

  人死為詭,詭物無心。

  更不必說這些被玩弄的倀鬼,以人類的愛恨情仇價值觀去預測它們的行動會犯下大錯。

  整八口老小,依次照著高矮秩序同手同腳朝著老槐村去了。

  顯然並沒懷什麼好心。

  趙鯉伏在屋頂,如機警的狼,豎著耳朵搜尋暗處操縱這些倀鬼的東西。

  但她並沒有發現什麼,也不知是沒來還是藏匿太好。

  趙鯉不欲打草驚蛇,將那本厚冊子藏在屋頂茅草里後,自屋後偷溜下來。

  一路踩著陰影向前。

  在半路見到了肩搭肩的八個倀鬼。

  白日裡,趙鯉以至陰的槐樹皮擺放路旁,又在幾條重要道路上暗埋了礞石線。

  這幾隻倀鬼,只見得村子就在不遠處,村中讓人妒恨的活人正在酣睡。

  但它們絕走不出這條迷魂道。

  但借著天光,趙鯉看見八個倀鬼肩搭肩在一處繞圈。

  它們雖無形無質,卻將地面及膝深的荒草蹚出了一條極為規整的紋路。

  若從高處向下看,約莫可見是個螺旋形。

  趙鯉並未發作,而是尋了個陰影處蹲身潛藏,與幕後之物比耐心。

  一直等了約有兩炷香,夜裡惱人的蚊蟲停了她滿腦袋時。

  忽而聽得灌木叢中一聲輕響。

  趙鯉本以為來的會是個大傢伙,不料黑暗中火光忽明忽滅,卻是一個抽著葉子煙的青衫老頭兒。

  趙鯉不敢開心眼觀測,甚至觀看都是以手中銅鏡折射,只一眼望去這老頭兒是與人類無異的。

  她不由皺眉,難道判斷錯誤,其實並非凶獸作亂而是人禍?

  然而下一瞬,她便驚覺不對勁。

  那青衫老頭兒的頸子衣裳,並不是髒而更像是血跡。

  邊緣有黑毛露出。

  她暫歇了暴起之心,按兵不動。

  這時那老頭兒拂草走近,見得幾個繞圈的倀鬼頓時暴怒。

  他的怒態極為暴虐,手中燃著的煙搶,直朝著最前頭那矮小孩眼窩按去。

  這孩子本就被食了半邊腦袋,推了半晌磨石才回復人樣。

  被他這煙槍一燙,腦袋噗嗤癟了下去。

  小小的倀鬼什麼也不明白,只捧著自己半拉腦袋瑟瑟發抖。

  這青衫老者喉中呼嚕嚕幾聲,並未叫罵但異常大的手揚起又落下。

  打得幾個倀鬼抱頭蜷縮。

  這青衫老者泄了怒氣,方才四處看,四腳趴在地聞聞嗅嗅。

  一路像是狗一樣,嗅到了趙鯉埋在道中的礞石線前。

  他伸出厚而發黃的指甲去扣,方摳得一些,眼中警惕之色一閃即逝。

  待要抬頭,卻被一隻腳不輕不重踩在後腦勺。

  那踩在他後腦的腳力逾千鈞,在他腦袋反應過來發生什麼之前便像是挨了一記重錘,整個腦袋砸向地面。

  嘭的一聲在夜間格外響亮,驚得林子裡的鳥喳喳亂飛。

  老槐村中偶見一戶人家亮起燈,隨後又猛熄滅。

  不少人握著武器,抵著門板屏息聽外頭的動靜。

  趙鯉沒留力,一腳踩下的力道,足將正常人的腦袋踩成張餅平攤地面上。

  但這面容陰狠的老頭卻只半邊腦袋嵌進了泥地里。

  他喉中忽而一聲獸類的嘶吼,後腦黑毛見風就長。

  眨眼間唇吻抽長,遍生黑毛。

  身體也以肉眼可見的速度膨脹起來。

  趙鯉唇邊一抹冷笑,徹底解除了鼠鼠祟祟潛行狀態。

  湛青長刀厲嘯出鞘。

  「難怪沈大黃它們四個出手,都沒揪住你。」

  「竟這般善於偽裝。」

  說話間,這滿身菸葉子味的人類老者已化為一頭巨熊。

  較之趙鯉她們之前遇見的那頭,更高壯也更人性化。

  猩紅的雙眼幾乎與人無異,看人時一股子沖天戾氣。

  它雙爪揮舞,側頭咬向趙鯉同時,喉中震震。

  八個倀鬼立在遠處欲撲,卻因趙鯉長刀震懾踟躕徘徊。

  但聽得一聲輕笑,趙鯉不算大的手橫空扼住這巨熊的喉頭。

  而後,她單手猛然施力,將這高她許多的熊如棉花玩偶一般,拎著在地上摜了兩遭。

  地面被砸出幾個坑洞,夜裡猛獸吃痛嚎叫和骨頭斷裂的聲音齊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