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84章 井底

  「她死了!」

  圍在姜寒屍身旁的幾人,個個驚慌朝後跑去。

  姓郭的青年郭浩,一撩袍角蹲身查看。

  雙指在姜寒鼻下一探,嘿了一聲:「真死了。」

  屋中又是一靜。

  片刻後也不知是誰先開的口,幾人相互推諉攀咬起來。

  「趙兄,方才可是你先動手的。」

  趙淮漲得臉通紅,急道:「你也用手按了她頸子。」

  ……

  幾人的攀咬之詞,醜陋又荒唐。

  姜婆子神情麻木坐在地上,仿若一個木頭人。

  記憶中,幾人相互指責了一陣。

  不知是誰先開的口:「我們,我們也不是故意的。」

  「大不了賠償便是。」

  這句話已經難以追究是誰說出來的。

  趙淮卻是長出一口氣,像是找到了什麼脫罪的藉口:「是啊,我們也只是失手。」

  他的話引得幾人附和。

  郭浩莫看年紀不大,在他伯父的庇護下五毒俱全,垂頭掩去譏嘲笑意。

  他道:「是啊,就是銀子的事,再說……這河房裡少一兩個人算什麼事。」

  趙淮幾人沉默不言,似在思忖。

  片刻後,幾人做出了不出意料的決定。

  既然,河房之中失蹤一個人不算什麼,那不若……

  沒關緊的門縫,風擠壓進來,嗚嗚風聲如鬼哭。

  趙淮在衣袍下擺細細擦了雙手,又用汗巾擦去額上汗水。

  他聽見郭浩滿口應承:「諸位叔伯放心,我定好生收尾。」

  說罷,郭浩扯了床上艷紅菱花被,將姜寒屍體蓋住。

  「這便好了。」趙淮長出一口氣,他嘴角不自然地抽搐。

  見狀著貼心的郭賢侄又寬慰道:「您放心,只是一次意外,此事絕不會再有旁人知曉。」

  他故意拖長的尾音上揚,竟似在笑一般。

  「畜生!」

  姜婆子看著他們,本就哭得視線模糊的她,再流下眼淚來。

  趙淮幾人腳步踉蹌離開。

  宅中只餘下郭浩一人。

  他臉上笑容忽而一收罵道:「當了婊子還想立牌坊,這群老不死的。」

  他嘴上唾罵不已,彎腰用那條紅被將姜寒捲起,扯了條系床帳的絡子拴緊。

  「來人。」他喊了一聲,一個五短身材的隨從進來。

  見地上條狀的被子,這隨從一點不驚訝。

  郭浩手一指道:「抬到後院去。」

  隨從沉默將地上捲成卷的被子扛在肩上。

  他們朝著後院去。

  郭浩一指後院的井道:「扔進去吧。」

  「也不差這一個了。」

  扛著屍體那隨從聞言猶豫了一陣,他說:「近來總有傳聞說這偏院不太安寧。」

  郭浩拿眼一斜他:「怕什麼?」

  「回頭你去請張紙符貼在井台上便可。」

  「過段時間,小爺我說不得便不住這破宅了。」

  他想到美事嘿嘿直笑。

  那隨從不敢違逆了他的意,一彎腰將肩上扛著的屍骸拋下。

  裹在紅菱被子裡的屍體頭朝下,栽入了井中。

  趙鯉站在井台邊,聽得屍體撲通一聲落水,長出了一口氣。

  她記起來了。

  為何姜婆子落陰觀後,說姜寒最後看見的是她的臉。

  她來到這個世界的第一天,曾藏匿井中躲避趙開陽追捕。

  那時她將一個詭物背出了井。

  未曾想到,兜兜繞繞還有這層淵源,趙鯉回首看姜婆想要解釋這層因果。

  但這一看,趙鯉雙眼猛一縮。

  她喝道:「住手。」

  可一切都已晚了。

  趙鯉眼睜睜看著一直沉默的姜婆子,將一柄斷骨磨成的骨刀深深刺入胸口。

  天空中持著秤桿的神像垂頭看來,祂眼窩中生出的兩隻小手,掌心細長眼睛一開一合。

  神像臉上逐漸露出怒色。

  只不待祂裁決,下一瞬,這方世界如捲入了漩渦之中。

  顏色剝離,大量紙錢焚燒的灰燼在風中旋舞。

  灰燼中,幾個人影手搭著肩膀,一步步挪出。

  頭部皮膚完好未著寸縷,頸部以下皮膚剝離,泡成了醬色。

  為首的正是趙淮,而隊伍末端那人,卻是已經癱了很久的趙開陽。

  時隔那麼長時間重新站起來走路,也不知道他高興不高興。

  趙鯉觀他模樣,這邊發現趙開陽竟是被拔了舌頭,剜了一邊眼珠——是上一輪斷罪時,他罔顧司法付出的代價。

  但現在的趙鯉已是顧不得那麼多,她看見胸口骨刀隨心臟跳動的姜婆子,活動如生人,站到了趙淮等人旁邊。

  趙鯉欲上前,卻發現前方嚴嚴實實堵了一圈白霧似的虛影。

  這些影子個個服喪,手握白茅杆,正踏著怪異的步伐吟唱怪異的曲調。

  遠處有圖騰若隱若現,趙鯉略一辨別頓時心驚肉跳——姜氏部族。

  生活在岐水又東,姜水之畔,始祖是神農,出過姜太公的那個姜氏。

  姜婆雙目泣血,仰頭以一種古老的語言向天述說著什麼。

  趙鯉欲攔,可走了幾步發現自己還是在原地。

  姜婆子卻已猛拔出胸口刺著的骨刀,鮮血淅瀝瀝滴落。

  趙淮一改之前麻木神情,朝著趙鯉看來:「阿鯉,救我啊。」

  下一瞬,他被姜婆子硬扯著跪下,上古時期用以宰殺祭祀牲口的刀刃,有著超脫材質的鋒利。

  高高舉起後,重重落下。

  正正刺在趙淮心窩。

  「以爾等全族,祭奠姜氏後裔。」

  在一次次衝擊下,終於精神崩潰的姜婆再不甘只要一個公道。

  她要這些人全族都死。

  沾著她心口血的骨刃,一挑一剜,剖出了趙淮的心臟。

  心在別人掌心跳動,趙淮卻沒一點要死的跡象。

  捏著還怦怦跳的心臟,姜婆子神態卻去了先前的癲狂。

  她看著趙鯉,唇邊一抹惡意的笑,隨後手指一收,將手裡捏著的那顆心狠狠揉碎。

  神情麻木的趙開陽緩緩抬頭,又垂頭。

  下一瞬,左邊心口迸射如煙花,血肉炸了漫天。

  半透明的生魂茫然站在原地,左右扭頭看。

  擺脫了受控狀態,他儼然認出了趙鯉,臉上帶著一絲疑惑:「趙鯉?」

  這時卻有數根白茅編織的繩索,套住他四肢腦袋,將他生魂猛向後拖走。

  影影綽綽間,漫天虛影穿梭。

  在姜婆快意的注視下,趙鯉緩緩垂頭,看向自己的心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