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79章 裁決

  長橋上,突然起的風迷了趙鯉的眼睛。

  身側那些呻吟聲,突然像是隔著一層毛玻璃逐漸遠去。

  一些東西夾雜風中,拂到趙鯉睫毛上,痒痒的有些燙。

  趙鯉舉手擦拭,摸得滿手細細的顆粒。

  垂眼一看才發現是一些紙錢和白茅杆焚燒過後的灰燼。

  這些灰燼隨風捲動,忽明忽滅如漫天的星火。

  在火光的盡頭,趙鯉看見了飄在風中的一褂白袍。

  先秦樣式,麻制,未縫邊,素白顏色。

  虛虛浮在忽明忽暗的紙錢灰中,衣袖自然垂下,過長的衣擺拖曳。

  雖只是一褂白袍,卻鼓鼓囊囊,好像……有什麼看不見的東西穿著這白袍,立在火光的盡頭與趙鯉對視。

  趙鯉心一緊,下意識去摸腰側的佩刀,卻察覺到身後有什麼。

  她閃身到一側的瞬間,正與一些影子擦身而過。

  這些如白霧般朦朦朧朧的人影,蹦蹦跳跳從趙鯉身邊行過,手中高高舉著帶著花穗的白茅杆。

  漫天紙錢灰燼中,白茅杆上茸茸的穗子搖搖晃晃。

  趙鯉耳邊聽得一聲聲以古老語言誦念的靈言。

  她側耳辨認,聽得些片段,似乎是在祈求神降。

  咕嚕嚕,一個死麵團子撞上趙鯉鞋尖。

  趙家詭案事出突然,身穿金紅公主大衫的趙鯉,只來得及摘去最值錢的首飾頭冠,腳上還穿著艷紅鳳頭鞋。

  那白麵團子正正撞在她鞋尖鳳口叼的珍珠上。

  趙鯉抬眼看,便見立在遠處的那身白袍,以極緩慢的速度轉身。

  在那些虛影的簇擁下遠行,漸隱入遠山。

  所以,這糰子是給她的?

  在撿與不撿之間,趙鯉猶豫一瞬後彎腰撿起,將桌球大小的白麵團子捏在指尖。

  她這才發現自己裸露的皮膚上都粘了不少灰燼,指尖一揉就是一團灰。

  【叮——】

  【由於您超高的靈媒親和度,誤入遺落時之罅隙的邀神記憶。】

  【新場景收錄——邀神。】

  【獲得帶著純粹信仰之力的祭品。(先祖分你點心吃哦,雖然好像不太好吃的樣子。)】

  趙鯉觀察掌心裡的麵團子,對系統的吐槽是有點認同的。

  她沒往嘴裡放,打算拿回去給沈晏看,然後讓沈晏幫她收藏起來。

  這般想著時,耳邊卻傳來含糊的呼喊聲。

  「趙千戶,趙千戶!」

  這聲音帶著些哭腔,猛然將趙鯉從那灰燼紛飛的記憶片段拉回。

  一睜眼,趙鯉看見了兩片紫紅香腸嘴。

  邢捕頭看趙鯉站定不動,雙眼瞳孔都散開。

  著急得腫起的雙唇包不住口水,險些哭出聲來。

  趙鯉猛然清醒,身手敏捷朝後跳開一步:「老邢,口水噴出來了。」

  險些濺她身上。

  邢捕頭見她清醒,並且還有閒工夫嫌棄人,頓時哭唧唧。

  「娘的,以後再也不吃商戶給的豬頭肉了。」

  邢捕頭鬥雞眼看自己腫起老高的嘴唇片子,抹了一把眼淚。

  「您二位別逗了!」

  一旁瘸著腿的張大人,都沒工夫對這兩活寶生氣。

  他兩股顫顫,褲子上全是荊棘扎的小血眼。

  見他路也走不穩,邢捕頭伸手扶他。

  兩人就這般相互扶持著站定。

  趙鯉打量四周,便發現她們所在的地方又變了。

  天上那拿著小秤的神祇依舊在,但秤盤已清空。

  邢捕頭見狀大喜:「趙千戶,我們是不是審完了?」

  張大人也期待看著趙鯉。

  沒等趙鯉回答,天上神像眼窩中生出的手一拂,秤砣晃了兩下。

  一扇掉色大門,出現在趙鯉三人面前。

  是五城兵馬司大獄的門。

  顯然,前面的長橋審判只是前菜。

  趙鯉認出五城兵馬司的門,張大人和邢捕頭就更加認出了。

  相互攙扶的兩人互看一眼,藏身在了趙鯉背後。

  大獄門吱呀一聲開了條縫隙。

  印入眼帘的,是滿院浸泡在綠色屍液人膿中的異變屍骸。

  這些屈肢反關節的屍體,無一不是怪異又可怖。

  這是根據趙鯉三個親歷者記憶,完全還原的場景。

  「啊——」幕後觀察之人發出一聲撕心裂肺的哭泣。

  這哭聲慘極絕望至極。一直探查的真相真的出現在眼前時,不是誰都能接受的。

  頭髮花白的人影跌跌撞撞沖入院中,猛然抱住一具異變的屍體。

  她伏在那屍體上哭泣,花白的頭髮散落在膿水中。

  「姜、姜婆子!」

  顫顫巍巍指著伏屍哭泣的人,邢捕頭認出了她的身份。

  趙鯉對這婆子也有印象,五城兵馬司中滷雞蛋有一手的灶上僕婦。

  「怎麼會是……」邢捕頭話說了一半卻頓住換為一臉苦笑,「是了,是你也不稀奇。」

  邢捕頭對趙鯉解釋道:「當日五城兵馬司大獄之變後,死了不少人犯。」

  「人死帳消,更何況很多人犯下的只是小偷小摸的罪行。」

  「沈大人曾撥來一筆款項用以補償,並令各司留些空閒位置給這些家屬。」

  「姜婆子,就是那時來了五城兵馬司。」

  否則監獄灶上這種油水大的活,哪輪得到姜婆子這樣的外人?早被關係戶包圓了。

  邢捕頭還沒說完,伏屍哭喊的姜婆子猛抬頭,如喪子母狼似的眼神看著趙鯉三人。

  「我兒就是這樣被燒死的?」

  她通過卜筮看見了些許片段,知道兒子並不是如官府所說被燒死。

  可真親眼看見屍骸死樣,又是另一碼事。

  姜婆子捧起她兒子屍體白透的頭髮,厲聲再問:「我兒才二十歲,為何如此油盡燈枯模樣?」

  「他的,他們的命數究竟如何被奪?」

  姜婆說這些話時,眼睛死死看著趙鯉。

  「莫不是,某些權貴拿去延壽了?」

  她滿是溝壑的臉上,露出深深怨毒。

  趙鯉長嘆一口氣。

  對官府的信任從古至後世一直延續,百姓對官方天然質疑不信任。

  陰謀論是不分時間與國界的。

  趙鯉知道,解釋一萬遍也無人信。

  她對姜婆子道:「你既然豁出一切布下這個局,便自己去看。」

  趙鯉仰頭看天上握秤桿的神像,平靜道:「這些人的死與我們無關,便是事後為了局勢穩定而隱瞞了某些事實,也無法抹殺我們的功績。」

  「請裁決。」

  聽得她的要求,立在雲端的巨大神像以一種奇怪的姿勢彎腰來。

  頭顱懸在趙鯉頭頂,眼窩中生著的兩隻細手,張開眼睛看趙鯉。

  巨大壓迫感,讓在場所有人都微屏住了呼吸。

  片刻後,神像直起腰重回雲端。

  眼窩中生著的小手虛虛一抓,自趙鯉三人身上抓得些光點,投進秤盤中。

  秤上秤砣一墜。

  下一瞬,諸人所在場景又變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