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77章 秤量

  趙家在盛京如過街老鼠,加之被沈晏折騰得太狠,目前是家財散盡,只留下了這座宅子。

  按照沈晏的意思,本是想再折騰一番,使計讓這家人典當宅子失去最後庇護所的。

  只念及趙瑤光還要派上用場暫收了手,給這家人留下片瓦遮頭。

  但趙家人在這如同一坨臭狗屎,無人敢再挨邊。

  因此,趙家幾人究竟什麼時候淪落到這種地步,誰也說不清。

  進來前,趙鯉已料想過趙家那三口子只怕沒個好下場。

  但親眼看見,親自聞到黑瓮中傳來的那股子腐臭混合著料酒八角味。

  她還是因泡菜似的趙淮而驚訝。

  隨即,心裡滿是幸災樂禍。

  不過趙鯉面上沒有表現出分毫,反倒一臉沉痛。

  問心局有一重要特徵,那便是外頭潛英之石顯化的帷幕黑霧,可直播似的將此處場景畫面投影出去,供世人審判裁決。

  趙鯉相信,外頭所有人都能看著呢。

  因此她好生藏起自己的喜色,只是沉默坐著一言不發。

  全身上下只有腦袋皮膚完好的趙淮,泡在醬油色的湯水裡。

  估計是浸泡的汁水加了藥材,趙淮這無皮人沒有半點感染跡象——當然痛不痛的,得另說。

  前幾日趙淮夢裡都還咒罵趙鯉這逆女。

  現在見她,卻哪還記得先前的惡毒咒罵,啞著聲音求救不已。

  趙鯉卻沒搭理他,轉將視線移向其他大瓮。

  見別的大瓮沒反應,趙鯉索性站起身來查看。

  無一例外,每個瓮中都泡著萎靡的無皮人。

  趙鯉探頭往趙淮身側的大瓮看,映目便見趙開陽鬍子拉碴的臉。

  比起還能求救的趙淮,久臥病床的死瘸子早已磋磨得像是木頭人一般。

  一張慘白的臉仰面,雙目瞳孔都散開。

  趙鯉有一瞬間,險些控制不住笑出聲來。

  緊咬住腮肉,這才強忍住。

  比較出乎意料的是,這瓮中泡著的六個都是男人,未見林嬌娘蹤影。

  且除了趙淮受難時間尚短,還有精力求救。

  其他人都和趙開陽一個死樣。

  趙鯉信步坐回圓凳上,揚聲道:「要問心問跡便問吧,莫耽誤我回家吃晚飯。」

  竹簾後,側坐的人影咳嗽兩聲,道:「你倒淡定,見親父兄長受難毫不動容。」

  趙鯉嘖了一聲答:「你將他們綁了折磨成這般模樣,就別管我動容不動容了。」

  簾後之人輕哼一聲。

  趙鯉見她側坐的影子抬了下手,幾口黑瓮中頓時傳出撲騰的水花聲。

  一聲又一聲的呻吟,從瓮中傳出。

  這呻吟聲悶在胸腔里,經黑瓮內壁放大,像是人便秘半年拉不出,直哼哼。

  唯一露頭的趙淮,也跟著哼唧,神情極痛苦。

  「這這是怎麼了?」坐趙鯉左手邊的張大人抖如篩糠。

  很快他的問題便有了答案。

  但見大瓮醬油色汁水中,什麼東西一晃。

  一個油亮黑鱗的無目蛇,從瓮口探出腦袋。

  第一條、第二條……

  相比蛇中美少年沈白,這些無目黑蛇就醜陋許多。

  身上鱗片猙獰,鱗上沾了油脂看著油亮亮邪惡無比。

  隨這些無目黑蛇鑽出,旁地幾個大瓮終於有了動靜。

  一個接一個,人頭從瓮口鑽出。

  趙鯉面上穩得要死,實際一個人都沒認出。

  她右手掌心酥酥麻麻,有一細小如針鼻的木胎獅子,正在她掌心寫下瓮中人的名字。

  瓮中的都曾是官吏。

  他們官職不高善結黨,在上一次王元慶應發的瀆職案中被沈晏親自扳倒罷官。

  掌心酥酥麻麻,趙鯉腦海卻思索著沈晏傳遞來的信息。

  這幾人都還有一重特性,都是南直隸人,與趙淮是同鄉。

  趙鯉指尖在桌面輕敲。

  照著常理推斷,這幾人必是聯手幹了什麼損事。

  只不待她理清,屋中忽而白光大作。

  遍地白燭爆燃。

  下一瞬,趙鯉站定黑暗之中。

  歷練越多她早不是倉皇從趙家逃命時的狼狽小菜鳥。

  一直觀察著她的『存在』咳嗽一聲。

  「你比我想像的更鎮定有耐心。」

  黑暗中,清晰傳來沙啞的嗓音。

  相比偽裝過的紙人,這聲音更加真切。

  未見人影趙鯉已能感覺到,說話之人難以抑制的疲憊。

  趙鯉混不吝答道:「一直誇我怪不好意思的。」

  黑暗中的聲音頓住,似乎不知怎麼接趙鯉這厚臉皮的話。

  沉默一瞬後,索性岔開話題:「向前走吧,讓我看看你的記憶,看你是不是真的問心無愧。」

  不遠處,突現一點白光。

  趙鯉一步一步朝著那白光走去。

  在踏進白光的一瞬間,一陣脂粉香並著酒氣撲面而來。

  光影交錯間,千萬盞燈籠高高掛起,華燈璀璨。

  【叮——進入多人記憶碎片場景。】

  【請注意辨別,勿要迷失。】

  提示音落,趙鯉也嗅著酒氣睜開眼睛。

  她一身青布衣,站在了一座朱色長橋上,身側人來人往。

  趙鯉探出手指,在橋上翹起的木刺上按壓,真切的感覺到一陣刺痛。

  這時聽得耳邊一聲叫喚,趙鯉回頭便見邢捕頭正帶著手下差役坐在一間夜市滷味檔口裡。

  瞧衣衫,邢捕頭還未升官,仍只是巡街捕頭。

  但職位低不妨礙他老邢吃拿商戶的。

  只見他一口酒一口豬頭肉,吃得美滋滋。

  恰好腳下一遊船經過,趙鯉看見張大人在喝花酒。

  真是一點不擔心回家又跪腫波棱蓋。

  趙鯉沿著橋走了兩步,沿路看去,趙開陽在跟同窗打茶圍,那時他還人模狗樣能走能跑的。

  遠處教坊司,以趙淮為主的一群人醉漢一般飲酒行酒令,一人手攬著一個小姑娘。

  趙鯉四處張望,尋找她自己。

  找了一陣,才在河道邊看見正拆洗被子的她。

  顯然同一時間,趙鯉小可憐還在遼城洗被子賺家用,只是因記憶碎片重疊,讓她看著像是身在盛京。

  蹲在河邊的小身板,在那一票喝花酒老瓢蟲和老混子對比下,顯得尤為可憐。

  幕後觀測之人顯然也沒想到會這樣,沉默了一瞬。

  下一瞬,天上金光破雲。

  一隻專稱量金銀的戥秤從天而降。

  雲中,一個洪亮聲音喝問道:「諸人,可有罪否?」

  眼窩中生出兩隻小手,小手握著戥秤的神祇,坐在雲中問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