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69章 靈保

  鏤刻夔牛紋的大鼓,鼓面呈蒼灰色。

  鼓槌擊之,轟隆隆如雷鳴響徹長街。

  鼓聲照著節奏傳遍四方,向周圍的靖寧衛包括五城兵馬司傳遞急令。

  聞鼓聲者,必須儘快前來支援。

  鼓槌似急雨落在蒙鼓的皮面上。

  待一段訊息傳遞完畢,趙鯉隨意擲了鼓槌,又攬著過長累贅的裙擺下來。

  下到一層便見小順子與隨行護衛,正各持燃燒的線香將那隻盤在地上的無鱗長蟲圍住。

  這無鱗長蟲初時還如潑婦叫罵,但趙鯉敲響鼓樓的夔牛鼓後,便像是被巨石壓制,萎靡不振。

  它一顆大頭在地上應和趙鯉鼓聲咚咚的撞。

  很快便撞得腦袋癟塌。

  但一雙與人一般無二的芝麻眼中,依舊盛滿怨懟:「一個都不會放過!」

  聽趙鯉下來,它勉力扭頭,生著細牙的嘴巴彈舌一張:「歕!」

  隨這唾棄語氣詞噴出的,還有不少發黑的唾沫點子。

  僅這一個詞,卻讓不全身的小順子心生寒意。

  他不懂此無磷長蟲此舉深意,只覺聽得這字便太陽穴跳著疼。

  一股子來源於血脈的懼意驟然升起。

  「殿下!」小順子一側步,極為仗義擋在趙鯉面前。

  無磷長蟲頭如生人,見狀怨毒神色不改,又彈舌喊:「歕。」

  地上怪蟲吐口說出一長串極古之話音。

  便是趙鯉側耳細聽,也只聽懂隻言片語。

  地上怪蟲在說:「知汝姓字,得汝宮商。」

  趙鯉一把將擋在她身前的小順子推開,免他遭到攻擊。

  耳邊叮叮一響。

  【叮——檢測到您正遭受喪祝攻擊。】

  提示音未落,不知在何處玩耍宿夜未歸的系統企鵝猛從面中擠出。

  「大膽賊廝,竟敢對我主人施惡咒!」

  它一拔脖子上掛著的龍髯,小短手掄著便要抽。

  只蒼青龍髯揮了一半,便被趙鯉攔下。

  趙鯉真要滅殺這地上的無鱗長蟲,何須這小企鵝出手。

  一直隱忍只是想要多探探這玩意的路數底細。

  地上無鱗長蟲見企鵝手中龍髯,眼中本生畏懼。

  見趙鯉一攔,竟瞬間想明白趙鯉的真實意圖。

  它將口中細牙磨得吱吱作響:「好個狡猾奸徒。」

  「偏不叫你如意。」

  言罷,大笑著在黏液中一滾,猛彈尾一撞,撞在了鼓樓的朱紅木柱上。

  霎時間,小腦袋汁液四濺,眼見不活。

  蟲軀掉在地上,尾巴動彈了一下,升騰起陣陣黑霧。

  同一時間,萎靡坐在鼓樓一角的趙家僕婦胸中似有無數濃痰相堵。

  咯咯了兩聲,雙眼哀求看著趙鯉,布衣裙下大小便失禁,惡臭彌散。

  咽下最後一口氣前,仍指遠方:「詭事,救夫人……」

  這瀕死仍記掛主人的忠義,讓小順子動容。

  他揮舞手中燃著的線香,為趙鯉驅散惡臭,口中嘆道:「好一個忠僕。」

  趙鯉卻默默搖頭。

  哪裡是這趙家僕婦忠義無雙,是她的魂靈被人以術撕扯成了兩半。

  惡處強行剝離開來,在腹中醞出了一條惡蟲。

  當人的貪、嗔、痴三毒都被剝離,留下的善靈可不就純潔美好又忠義無私嗎?

  只是趙鯉實在不知道,這僕婦究竟是從何處招惹到了這種能使上古驅詭神巫咒的神人。

  沒錯,趙鯉自來大景第一次使用神人二字來形容這一次可能遇上的對手。

  巫祝一道,小可街頭欺神騙鬼,大者為天師祭酒為天地所使。

  傳承與神秘度,為百術之祖。

  尤其,論及巫的興盛影響,放眼全世界,沒有幾個國家能與古代華夏相比。

  祓、禳、禜、禬、梗,五法皆巫。

  幾乎為後世各類術法的鼻祖。

  若有冊封傳承之靈保巫祝,更是近乎半人半神,為國認可封授的代言。

  巫師靈保手段之詭譎,趙鯉想想都頭疼。

  念及趙家僕婦瀕死前所言的夫人,趙鯉心中更是一沉。

  那位所謂的夫人,只怕是趙鯉那個盡惹禍事的便宜娘。

  她頓時心煩得很,擺手命人取裹屍布及香灰來清理地面屍骸。

  在小順子心裡,趙鯉偉岸又可靠,沒什麼事平不了。

  不知內情因而無懼,他眼睛四下打量,便見趙鯉腳邊那沒見過的黑白小矮鳥。

  方才聽這小玩意喊趙鯉主人,小順子好奇看了它兩眼,對它友好點頭。

  黑白企鵝手裡將龍髯卷巴卷巴纏回脖子上。

  見小順子持香為趙鯉熏衣,背著趙鯉它鼻子哼哼嗤了一聲。

  在趙鯉聞聲垂眼看來時,又換一副面孔。

  從屁股後一掏,取出一朵開得艷麗的花踮腳舉起:「主人,花花。」

  對它這種疊詞獻媚的小把戲,趙鯉心中有事沒注意到,隨手接了。

  小順子卻是眼睛一瞪,這小玩意怎麼還兩幅面孔?

  黑白企鵝藏身趙鯉腿後,露出半張臉看小順子,尖喙一動一動。

  乖寶忠僕的路實在太狹窄,再也容不下其他人了。

  莫名被競爭的小順子苦笑。

  這時聽得鼓樓外馬蹄聲陣陣。

  卻是最近的靖寧衛與五城兵馬司人員都集結了過來。

  他們本就在執行尋找骨骸的任務,因此來的速度很快。

  趙鯉見帶隊來的是魯建興,頓時心中一松。

  盧照還在桃源境坐鎮,魯建興也是靠譜的,正好聽用。

  倒是魯建興,雖聞鼓聲來卻不曉得發生了什麼。

  只是看見鼓樓前儀仗車馬隱約感覺不妙,待見趙鯉露面,哪還不曉得出了大事。

  馬還沒停穩,便翻身躍下,疾步走到趙鯉面前:「趙千戶,屬下應該做什麼?」

  魯建興辦事利索通俗務,見以鼓聲召喚的是趙鯉,他沒一句多話。

  不問緣由只問他該做什麼。

  趙鯉賞識看了他一眼,一指趙家僕婦所指的方向道:「領人封鎖那裡。」

  魯建興遙望了一眼那個方向,在腦中過了一遍盛京地圖,不禁皺起眉毛。

  「是!」魯建興先拱手領命,隨後才補充道,「您方才所指處,集中朝中官吏居所與賜邸,得請小順子公公入宮討封聖旨,免惹恐慌。」

  畢竟,青天白日靖寧衛巡夜司封鎖里坊堵門,是個官員都要嚇尿。

  趙鯉視線投向小順子。

  莫名陷入競爭意識的小順子,立刻點頭:「沒問題,小人立刻便入宮去。」

  魯建興辦事踏實,補了這點漏洞,他吆喝兩聲上馬帶隊便走。

  連趙鯉身上穿著公主大衫,他都只看了一眼半個字沒問。

  看他們馬蹄隆隆離開。

  趙鯉扯了扯身上累贅的衣裙,在鼓樓中尋到一盞清水。

  對著可照人的清水輕聲喚道:「嵐。」

  須臾,水面一陣扭曲。

  很快換了成套新襖裙的小信使嵐,從杯盞中探出細爪。

  穿著小虎頭鞋的小傢伙,從水中躍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