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16章 臭氣

  深夜的瓊林苑,只這一處宮殿亮起。

  上等燈油燃燒,燦金色的火光從雕花窗欞泄出,灑在翠綠草坪和蜿蜒白石小徑上。

  後院臨水亭台,宴飲之聲不絕。

  有那身姿矯健的武生,在鑼鼓點中一一施展絕技。

  這武生面畫白藍厚妝,身姿矯健如游龍,只是……行頭穿得略清涼。

  裸著上身下身一條貼肉單布褲,勁腰勒著條黑帶子,連翻二十個跟頭穩穩落地時氣息不亂,汗水滑過因運動而顯出形狀的肌肉塊。

  健碩身子上蒙著的細汗匯作一滴,緩緩自胸肌腹肌間流過。

  這一幕,便是趴在瓦上的趙鯉,都想要吹個口哨。

  更不必說下方宴飲之人。

  居中最前席中,便是那位含山長公主。

  含山長公主本身年紀並不算老,加之保養得宜一身皮膚像是乳酪。

  身上披著一件透肉繡玫瑰黑紗,正斜靠在一個俊美男伶懷中吃酒。

  見台上腰腹力量絕佳的小生連翻二十個跟頭,含山長公主微微一笑:「賞。」

  言罷,便有人往台上灑了好些鑄成花形的小金粒。

  台上武生越發賣力。

  與興致盎然的含山長公主相比,坐在旁邊的婉儀郡主身邊倒沒有什麼伺候的男人。

  便是僕從上前奉酒,也要以白帛擋手。

  婉儀郡主飲了一盞冰甜酒,第三次側首望向趙鯉居住的方向。

  含山長公主見得不解:「我兒,怎麼了?」

  左右都是自己人,婉儀郡主直言道:「不知那賤……如何了。」

  婉儀郡主得到所謂『神通』只短短月余。

  靠著邪門歪道施展邪法,又不願付出代價,因而婉儀郡主對她折騰出來的東西掌控力度並不強。

  要想親手操控,得在極近之處。

  這般放任邪物自行便宜,究竟成事了沒有她也不知。

  眼下是既想看淫人的大頭詭物得手,又擔心趙鯉破局。

  如此之下,心中焦急得很。

  長公主輕笑:「我兒有那般神鬼手段,不必擔心。」

  「京中傳聞趙鯉是啟了宿慧,可你也啟了宿慧。」

  「論及本事,我兒定不遜色於她。」

  一個多月以來,親自看見婉儀郡主數次使出手段,含山長公主對她自信得很。

  婉儀郡主卻是眸光微動,垂眼飲酒避開了含山長公主的注視。

  趙鯉隔著老遠聽不清楚她們說了什麼。

  她正扣著殿頂的一片瓦。

  方才潛行躲避侍衛時,不意碰歪了這片瓦。

  趙鯉便見著瓦下有些白色粉末。

  起出細看才發現,瓦下以礞石灰糊成了白色,中間嵌著一枚百家錢。

  趙鯉還看見了一些香灰粉末和鹽粒。

  趙鯉頓時明白,為何白日她在畫舫上啟心眼看,整個瓊林苑會那麼乾淨,沒有一點詭邪痕跡。

  概因這些阻擋窺聽探查的瓦。

  巡夜司在大景盛京活動了近一年,這種手段泄露理所應當。

  趙鯉將瓦片原樣放回,還想前行時,藏在她懷裡的靈猴蕊突然拽了一下趙鯉。

  「前面有看守。」

  它細聲細氣的說,手指指向屋頂。

  但見屋頂五條脊線上,蹲著的六獸雕塑。

  這些雕像用以祈福吉祥和保護建築。

  靈猴蕊道:「這些東西很兇。」

  趙鯉卻已悄悄摸了上去。

  她在瓦上蹭了一些灰塵在手,身上被動全開。

  潛行至一條脊線後,手指快如閃電在雕塑雙眼上一抹。

  這蹲獸雕像一顫,便再也不動。

  趙鯉動作迅速,很快以泥灰將這些蹲獸眼睛糊住。

  待她拍了拍手時,下方宴席已經進入了新階段。

  長公主倒不至於直接開銀趴,但那些遊走於席間的光膀子男人宛如發福利。

  叫同列席的女眷各個面紅耳赤。

  含山長公主見狀打趣大笑。

  她又飲了一盞酒,酒醉狀態整個人好似紅蝦子。

  大片紅色從皮膚下浮出,酒氣與身上的胭脂香並存。

  懷抱著長公主的男伶,忽而手一頓。

  他似察覺到些什麼,有一瞬露出作嘔模樣。

  含山長公主還在歡笑,婉儀郡主卻留意到,頓時一皺眉。

  她起身喊道:「母親,先下去歇歇吧。」

  長公主突然被打斷,愣怔了一刻。

  隨後她鼻子一動,勃然色變。

  忙起身道:「走。」

  臨去前一指那男伶:「換一個。」

  這男伶哪曉得他犯了什麼錯,立刻一撲,跪在含山長公主腳邊。

  「求公主憐惜,奴不知錯在何處,但我會改,真的會改。」

  他不迭聲哀求。

  卻被長公主身邊嬤嬤喚人拖走。

  男伶雙手伏地,猶自哭道:「長公主。」

  長公主卻看也不看他,同婉儀郡主一道離開,朝著趙鯉這邊來。

  解決了屋脊上蹲獸的趙鯉,立刻平躺瓦上。

  她聽得腳步聲漸近,有人在交談。

  等了片刻,趙鯉才輕手輕腳來到聲音發生處。

  移開瓦片,湊臉去看。

  撲面而來的是濃烈至極的花香和水汽。

  一陣陣白色水蒸氣中,含山長公主一身白皮肉浸泡一方巨大溫泉池子中。

  她未解散複雜的髮髻,只站在水中,不停捧著香花水淋在身上。

  「怎麼回事?」含山長公主問道,「怎麼會越來越臭了!」

  她使勁搓揉著自己身上的皮膚。

  隨著她的動作,一股極臭的死老鼠味隨著水蒸氣升騰瀰漫整間屋子。

  婉儀郡主手拿香包掩鼻:「娘別急,再過等些時日。」

  「我定尋到更好更乾淨的材料,叫娘永葆青春。」

  聽了婉儀郡主的話,含山長公主怒氣漸歇。

  她欣慰道:「還是你孝順。」

  「還不快叫人送來?」

  說完,含山長公主整個泡入池中,她有些唏噓道:「你爹是個負心人,你大哥大姐隨了你爹的性子,從小與我不親。」

  「娘只有你了。」

  含山長公主借著酒興開始絮絮叨叨。

  婉儀郡主臉上不耐一閃即逝,她行至門前接過宮人遞來的食盒。

  「您是我娘,我當然孝敬您。」

  她說著走到池邊,一掀食盒取出一小碗縐紗餛飩,攪了一下。

  清湯中浮著蔥花,和幾個似蝦米般粉紅捲曲的小點。

  婉儀郡主雙手捧給含山長公主:「娘,請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