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百九十一章 獄中

  盧象升自從被義軍捉了義軍,一來防止為人所救,二來為了表示對他尊重,張順特意命人在王府中改建了一處監獄讓他居住。

  這處監獄原本是福王府的「私獄」,專門用來處罰關押府中下人的地方。

  後來張順接手福王府以後,稍作詢問,發現皆是被王府里的主子拿來出氣之人,便下令釋放了他們。

  於是,這裡便空了起來。直到後來盧象升被李三娘捉了,張順便命人將這裡重新拾掇一下,清理乾淨了以後,把盧象升關了進來。

  本來義軍就打算關押盧象升一人,結果他的掌牧楊陸凱、僕人顧顯自願入獄陪伴他。

  張順敬重他是個英雄,也就應了。把他們三人關在了一起,平日裡說話還算有個伴兒。

  那盧象升原本被捉了以後,還想絕食而死來著。只是這兩人進來以後,哪肯依他?

  一個是忠僕,一個是義士,兩人半強迫半勸說之下,才勉強留住了盧象升的性命。

  三人待了幾日,盧象升性情這才穩定了下來,沒有再尋死覓活。他們在一起說了些話,只是因為身份地位以及見識水平差距太大,又是無話可說了。

  正在盧象升頗為無聊之際,突然聽到獄門吱呀一聲打開了,隨即見到一位身著錦衣的老者被請了進來,關進了附近的監獄之中。

  盧象升定睛一看,赫然是之前和「順賊」站在一起的無恥之徒呂維祺。

  盧象升脾氣雖好,不代表他能容忍身為朝廷命官,竟然還去「從賊」之人。

  他不要譏諷道:「喲,這是誰啊?堂堂南京兵部尚書,怎麼被賊人關進大牢了?莫非你也是忠直之臣嗎?」

  呂維祺白了他一眼,沒理他,自顧尋了片地兒做了下來。盧象升又不是尖酸刻薄之輩,說了兩句風涼話也就不為己甚了。

  結果待了半晌,呂維祺自己憋不住了,便沒話找話道:「盧九台啊,這一次倒讓你看笑話了!」

  盧象升,自號九台,那呂維祺年長他十餘歲,如此喊他倒也不算越禮。

  盧象升本不想理他,不過也架不住好奇這廝怎麼進來了,不由不咸不淡的「嗯」了一聲。

  「咱倆命不久咯」,呂維祺苦笑著搖了搖頭,隨即拋出一個炸彈道,「舜王死了!」

  「什麼?」盧象升大吃一驚,隨即不由笑道,「順賊死了,合當汝命不久矣,與我何干?」

  「你以為我是怎麼進來的?」呂維祺冷笑一聲道,「原本舜王活著的時候,即便我有些心思,也能容忍了。」

  「只是萬萬沒想到今日舜王出戰洪亨九,不意意外身死。城上的紅夫人、張慎言和宋獻策三人立刻聯合掌權。」

  「他們第一步便把我控制了起來,第二步聚攏了人手埋伏在福王府之中,第三步便調集剛剛擊敗洪亨九的大軍入城。果然城中有大戶起事,想必今晚要被殺個屍橫遍野了!」

  「哪有與你我何干啊?」盧象升還是有點不太明白。

  「盧九台啊,盧九台,你是真不懂還是假不懂?」呂維祺不由面帶譏諷道,「舜王在時,不虐不殺,以仁義行事。如今舜王既死,義軍內憂外患,只能寧可殺錯,不能放過!」

  「我身為洛陽大戶,門下弟子數百,與城中大戶多少有些首尾,豈有不死之理?而你盧九台不過是一個敗兵之將,又何德何能讓義軍留下你這個隱患?」

  盧象升也不是個庸人,一聽便明白了怎麼回事兒。呂維祺身為當地望族族長,一呼百應,莫說有事兒,即便沒有事兒也是對義軍的巨大威脅。

  更何況洛陽大戶之間盤根錯節,互有婚姻、師徒等複雜關係,若是稍有動靜便能相互牽扯進來。若是舜王已死,他呂維祺豈有活理?

  而他盧象升更是朝廷大員,聲望破隆。再加上他天生神力,武藝高強,又知兵事。若是城中有人搞事兒,一旦把他營救出來,那麼造成的破壞便不可同日而語了。

  想到此處,盧象升不由爽朗的笑道:「能看到你這貳臣賊子身敗名裂,自食其果,盧某今日即便死了也是人生一大痛快之事!」

  呂維祺聽了,不由冷哼一聲道:「我道你盧象升是個大才,才將此事說於你聽,不曾想卻是個庸俗之輩!」

  「你盧九台不怕死,難道我呂豫石就是怕死之輩不成?孟子曾云:五百年必有王者興,始吾弗信,直到我遇到舜王之後,才知道這句話是專門為他所說啊!」

  「勝不驕,敗不餒,胸有成竹,心懷天下。在他身上我才知道什麼叫做仁者仁心!當初陳奇瑜驅眾攻城,洛陽城外百姓死傷枕藉,是他擊敗了官兵以後,親自命人埋葬了屍首,並給予流離失所的百姓以安身之所!」

  「義軍占領洛陽這幾個月以來,不但不搶不掠,反倒一心救助百姓。甚至義軍本身就處於危在旦夕之際,尚且思及如何防備明年蝗災之事。這是我為官多年以來,從其他官員身上從來都沒有見到過的啊!」

  「可惜他已經死了!」盧象升冷笑道。

  「是的,他死了,我也死了,你也死了!全洛陽城的百姓差不多都要死了,這下你滿意了嗎,盧象升!」呂維祺不由怒目而視道。

  「無事袖手談心性,臨危一死報君王。您倒是落得好大的名聲,爾其置君王何處?置百姓何處?又置天下何處?」

  「我......」盧象升聞言一愣,不由慚愧難言。儒家講究仁義,對百姓守仁,對自己守義。

  是以為官一任,造福一方,是為仁矣!忠臣不事二主,烈女不更二夫,是為義矣。

  他盧象升自己就義可矣,又何德何能要求全城百姓如同自己一般就義呢?

  「洪亨九未必如此也。」盧象升不由強辯了一句。

  「盧九台,汝亦領兵已久,官兵是何德行,你不比我清楚,何必欺心哉?」呂維祺咄咄逼人的質問道。

  盧象升無言以對,甚至他第一次覺得像「順賊」這樣的人,或許還真不該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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