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百四十四章 陽謀

  張順聞言不由豪情萬丈道:「天地為局,眾生為棋,茫茫大地,何人落子!」

  「一直以來,我等皆為棋子,只能在這棋盤上掙扎乞活。如今我掙扎了這許久,終於做一回棋手,在這棋盤上落下了一子。」

  「那洪承疇威名赫赫,又何足道哉?我這一子不是為他而下,而是為崇禎小兒而下,為朝廷上袞袞諸公而下,為後金洪太而下!格局高下,豈是棋子所能盡知!」

  張慎言和呂維祺頓時面面相覷,他倆已經是義軍之中能力水準最高的那一批人了,卻連張順想做什麼,說的是什麼都搞不明白了。

  要不是他們兩人身為臣子,都想摁著他的頭,罵一句:「說人話!」

  張順當然也不指望張慎言和呂維祺二人能夠聽得懂,便神采飛揚的面對著滔滔洛水,笑道:「還記得我之前購糧之時所說的『糧食戰』否?」

  「啊?」張慎言和呂維祺頓時恍然大悟,好像明白了些什麼,又好像還是懵懵懂懂。

  「民以食為天,食以糧為主!」張順笑道,「蓋明季國初以來,南糧北食,以饗邊關、京師。國初征糧為主,將士飽食,士卒敢戰,故而五伐蒙古而國用不匱。」

  「萬曆清丈以來,張閣老納糧折銀,賦稅多增,以致九邊銀多糧少,糧價節節攀高而士卒食不果腹。近些年又天災人禍不斷、征戰連年,整個北方一京四省早已不堪重負矣。」

  「如今義軍已經購糧三十餘萬石,逾年將及百萬石矣。若是再斷了京師漕運,每年少輸糧五百萬石。吾恐不待我義軍大軍將至,明廷不戰自潰矣!」

  「五省總督洪承疇號曰『知兵』,我倒也看看在朝廷漕糧斷絕的情況下,他能不能頂住朝廷的壓力,一心『剿匪』!」

  好傢夥,原來你這這裡埋伏著呢,張慎言和呂維祺不由瞪圓了眼睛。

  這兩人都是人精,張順都解說到這種程度了,哪裡還不明白張順擱這指東打西,為自己爭取時間呢。

  好一個舜王,活生生在朝廷腹心之地挖過來一塊不提,更是一刀子捅在大明的食道上。

  若是大明準備一心一意解決「順賊」,那麼因為漕運斷絕可能引發的整個北方邊軍和京師大崩潰,你朝廷還要管不管?

  若是你全力解決漕運問題,那麼「順賊」如同惡性腫瘤一般,集聚惡化、擴散,你大明還要不要活了?

  這正應了兵法中的「備左則右寡,備右則左寡,無所不備則無所不寡」之語。

  雛鳳初鳴、蛟龍首吟,張順手段便是如此了得。張慎言和呂維祺不由跪拜道:「天幸主公降世,天下黎民有望矣!」

  張順連忙將二人扶起來,自謙道:「哪裡,哪裡,全仗二位輔助,義軍方有今日壯大之盛。但待將士用命,諸君齊心,破了那五省總督洪承疇,這局才算破了,天下方有改天換地之機!」

  高桂英在張順身邊聽了半晌,幾次欲言又止,只是張慎言、呂維祺當面,張順又在談正事兒,她也知道此時不合時宜。

  她自幼父母早喪,在叔叔伯伯的幫助之下,亦姐亦母把弟弟高一功拉扯長大,所以性子也素來剛烈。

  特別是伯伯高迎祥起兵以後,她常常身著鎧甲,手持刀槍,激突戰陣,三進三出,更是不輸男兒。

  直到被張順張順百般羞辱之後,她才發現自己原來還是那個柔弱的女兒身。特別是心裡的極度噁心和身體的極度快感,更是讓她對自己身體厭惡到極點。

  原本她痛不欲生,本欲自行了斷。結果紅娘子那句「可憐我是個女兒家,但凡我是個男兒身,出去闖蕩一番,無論是死是活,這輩子倒也值了」正好說到她心窩子去。

  恨過了、痛過了,哭過了,她胸中那口氣兒也發泄出來了,本來也打算就這樣認命了。

  只是當她看到聽到張順意氣風發,片刻之間竟這把「闖將」「活曹操」和「八大王」這三個梟雄玩弄於股掌之間的時候,才好像第一次認識了這個讓她愛恨交加的男人。

  跟著張順回去的路上,她稍微糾結了一下,便伸手捉住了張順的衣服,輕輕的拉了一下。

  「有事兒?」張順有點疑惑的看了她一眼。

  「那個......那個你能說說到底怎麼回事兒嗎?」高桂英一咬牙,心想反正自己被他羞辱了個遍,也沒什麼不好意思了,頂多再被他嘲諷一番罷了。

  「就是那個斷漕運和什麼五省總督洪承疇......」高桂英有點慌張的用手無意識的示意了一下,有幾分尷尬的重複道。

  「嗯?」張順不由驚異的看了她一眼,倒也沒說什麼,只是她肯問,他也肯答。

  張順便細細的又給她講述了一遍,結果高桂英一臉發懵的問道:「為什麼銀子多了,糧食就少了?」

  張順不由扭過頭來,仔細端詳了一下她的面孔,只把她看的不好意思了,這才笑道:「銀子多少和糧食多少沒有關係,說白了就是北方乾旱多災,又駐守重兵,供應京師。糧食收穫供不上糧食消耗,這叫做入不敷出!」

  「所以才通過運河往京師輸糧?」高桂英頓時恍然大悟,隨即又有點迷糊起來,「那銀子哪裡去了?」

  「銀子能吃嗎?銀子不能吃,能吃的是糧食!」張順還以為她真明白了,沒想到還有點懵。

  他不由搖搖頭道,「除了從南方輸過去的糧食以外,北方糧食就這麼多,甚至還因為天災、人禍,愈發少了,根本不夠吃!」

  張順一下子點出了關鍵點,高桂英回想起當初陝西連年大旱,米價長到十幾兩銀子一石,這才真正明白了。

  「可是......可是,你怎麼保證李鴻基他們三人肯聽從你的命令行事?」高桂英又有問題了。義軍之間也有爾虞我詐,又有哪個是老實本分之人?

  「喊爹!」張順皺了皺眉頭,明代奴婢、下人喊主家喊爹,剛開始張順覺得怪怪的,也就沒讓箭兒和竹兒喊。

  這兩人還以為張順準備收她們作三房四房,更是樂得口順。那高桂英就沒那麼好命了,張順有點欺負她上癮了。

  高桂英哪裡喊得出口?只好擱喉嚨里哼哼了一下。張順都覺有點強人所難了,不由自己樂了。

  「好了,不逗你了!」張順倒有幾分耐心,笑著道,「看你有幾分機靈勁兒,說與你也無妨。」

  「陰謀詭計,擊人不備,務必機密,勿為人所知。而陽謀堂堂正正,則走一步看三步,最難應對。」

  「那李鴻基、羅汝才和張獻忠皆是天下梟雄,野心勃勃。故而我以南方之地三分而誘之,其人若無其他更好的計劃,便不得不入我轂中。」

  「然而,他們兵馬不過五千,將領不過數員,更無糧草輜重供應。若想取一處為根基,必然需要先尋糧草,壯大實力。若是無人指點,他們只能像無頭蒼蠅一般亂竄。」

  「如今既然得知運河沿岸漕運糧食,若能取之,大事可成,豈有坐視不理之理?」

  「這一手憑的是我見識過人,欺負的是他們渾渾噩噩。高手相較,武功高一線便高的沒邊了。我只要高處他們一線,他們便只能按照我的節奏來走。因為,這是最—佳—選—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