援剿總兵官曹文詔率領七千精銳,在瀍河對岸眼睜睜的看著河南總督陳奇瑜被義軍打崩、追殺,卻無能為力。
雖然瀍河水量不小,依照曹文詔的眼力,卻很輕易便認出了對面之人便是侄子曹變蛟。
他們二人名為叔侄,情同父子。這曹變蛟原本是曹文詔弟弟的兒子,而他自己膝下無子,便把曹變蛟攜帶左右,時時教誨。若無意外,曹變蛟將來便會過繼給曹文詔,以繼承他的遺產。
叔侄之間感情頗深,當曹文詔再度見到河對岸那熟悉的身影的時候,不由老淚縱橫,喜極而泣。
他一直以為曹變蛟死了,心中充滿了悲痛和仇恨。他在山西巡撫吳甡處時,日日苦練士卒,以減少自己的傷心。
不曾想,居然在這裡再度看到曹變蛟。剎那間,一切都煙消雲散了,只要侄子曹變蛟活著就好!
那總兵官睦自強和張全昌見狀不由大驚失色!兩人死死盯著曹文詔,生怕他一聲令下,身後殺出來五百刀斧手來,便把兩人剁成肉泥。
由不得這二人神情不定,當初在黃河夾灘之戰的時候,曹文詔失蹤了一晚。兩人現在細細想來,頗為蹊蹺,其中必定有詐!
侄子曹鼎蛟見得睦自強和張全昌兩人神色,連忙一拉曹文詔衣袖,給他使了個眼色。
曹文詔本來正處於見到曹變蛟的欣喜之中。他先是一愣,隨即反應過來。
曹文詔不由笑道:「兩位勿憂,我曹文詔不是那坑害同僚之人。且不說如今我們欲渡河而不得,即便能夠渡河,又濟得什麼事兒?如今官兵兵敗如山倒,哪怕是神仙也難救了!」
睦自強和張全昌聞言倒是暗鬆了一口氣,只是兩人多少也有點將信將疑,欲言又止。
曹文詔明白這二人想說什麼,又繼續解釋道:「我的侄子曹變蛟我是知道的,哪怕他投降了賊人,也不會做坑害我的事情。」
「既然他肯喊出這番話來,要麼就是總督陳奇瑜敗局已定,要麼就是賊人早備下後手。我等若是渡河,只能自投羅網罷了!」
其實曹文詔說的對也不對。曹變蛟之所以這麼晚才向曹文詔喊話,卻是恰好趕到官兵衝殺上來,曹變蛟被堵在陣中,一時間不能衝出來罷了。
至於這事兒到底是有心還是無意,恐怕天底下也只有曹變蛟自己心裡清楚了。
雙方隔河對峙,一時間倒也無事。於是曹文詔和曹變蛟這叔侄倆就隔河敘舊起來。
曹文詔生怕侄子曹變蛟年輕氣盛,又因為自己和「賊寇」之間的血仇,受到其他「賊寇」的欺辱。他反覆詢問曹變蛟在義軍的生活細節。
曹變蛟本來就是個沒太多心機的年輕人,更何況面對自家叔叔,哪裡還有隱瞞?
他連忙一五一十,將自家在義軍之中的生活和交戰之事一一說了。
曹文詔沉吟了半晌,有些舉棋未定,一時間倒是沉默了下來。
等到張順帶著陳奇瑜的屍首,押著俘虜的官兵,攜帶著繳獲的戰利品返回到戰場的時候。
殘酷的戰場已經冷清了許多,原本遍地的屍首、和丟棄的武器已經被收乾淨了,只留下到處都是一片一片黑褐色血污的大地。
張三百正帶領李十安、吳先在河岸邊警戒,王一刀正帶著麾下士卒在那裡挖坑掩埋屍體,而曹變蛟則站在河邊和對岸嘶喊。由於他和叔叔曹文詔交流過多,嗓子都已經嘶啞了。
張順見曹文詔部沒有退卻,不由微微一笑,便帶領悟空、馬英娘和蕭擒虎趕到岸邊,高聲喊道:「曹將軍別來無恙乎?孟津一別,許久不見,張某頗為想念!」
曹文詔見一大隊人馬返回戰場,便知是張順回來了。他便笑著喊道:「如今將軍一戰而破陳奇瑜,真是可喜可賀啊!」
本來曹文詔身為將領,中氣十足,聲如雷震。只是如今他也嗓子啞了,喊起來倒失了幾分氣勢。
「何止那陳奇瑜啊!」張順笑道,「本王一戰而破京營,斬王朴;二戰則破總督,殺陳奇瑜。曹將軍乃得獨全,果然是善用兵者!」
曹文詔聞言不由臉色大變,回顧左右,只見睦自強和張全昌也臉色難看。
也難怪曹文詔、睦自強和張全昌三位總兵如此神色。張順一席話卻是透露處一個關鍵信息,順便又誅一下心。
官兵三路大軍齊發,竟然有兩路被大破了,其中領兵將領王朴和陳奇瑜皆死。這樣一來,幾乎沒有什麼損失,又眼睜睜的看著陳奇瑜戰敗的曹文詔、睦自強和張全昌三人恐怕就要擔下全部責任了。
這三人本來就是戴罪立功之人,哪裡扛的住這口黑鍋?更何況曹文詔又是三路統帥之一,更是在劫難逃。
這一回,恐怕山西巡撫吳甡也難救得自家性命。這也是曹文詔為何在官兵戰敗以後,徘徊在瀍河岸邊,久久不去的原因之一。
原本曹文詔以為只是陳奇瑜戰敗,「天塌了有個高的頂著」,他哪裡想到「個高的」居然已經死完了。
睦自強和張全昌吞了吞口中的唾液,低聲問道:「曹將軍,怎麼辦?咱們是打,還是走?」
所謂「打」,其實就是要「戰死」,以保全家族;「走」就是戴罪潛逃,任憑家族自生自滅。
曹文詔嘆了口氣,自嘲的笑了笑,低聲應道:「未必如此,我且探一探他的口風!」
隨即,曹文詔高聲喝彩道:「舜王倒是好氣魄,以五千之兵對兩萬之眾,還敢先手反擊!只是不知道,舜王胸懷氣魄能不能再大一些?」
「哦?不知何事,還值得膽氣過人的曹將軍如此拐彎抹角的來問?」張順心中一喜,連忙問道。
「如今曹某欲率兩總兵,七千之眾投靠舜王,不知舜王敢納與否?」曹文詔語出驚人,頓時駭的官兵、義軍雙方臉色大變。
「我不是,我沒有!」睦自強和張全昌連忙下意識矢口否認道。
曹文詔聞言眉頭一皺,臉色一肅,溫聲和氣的反問道:「這麼說兩位總兵,要做忠臣?」
睦自強和張全昌馬上要哭了,連忙跪下來哀求道:「曹將軍,我等皆有家族老小,若是從賊了,怕不是俱死?」
說實話,雖然早有預感,張順聽到曹文詔親口說要率眾投靠自己,也簡直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
他的第一反應,便是這廝要詐我!世上只有實力孱弱一方投靠實力強勁一方的,沒聽說過實力強勁投靠實力孱弱一方的。
更何況曹文詔麾下猶有七千敢戰之兵,實力仍在剛剛慘勝的義軍之上,若是一般人哪敢收留與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