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十四章 孩兒兵

  別看張順信誓旦旦,說得好像把事情都託付給蕭擒虎、張三百和馬英娘了一樣,其實當開始募兵的時候,張順場場在場,只是把蕭擒虎、張三百和馬英娘當做副手罷了。

  盧氏乃是窮山惡水之地,張順本以為對此已經有了深刻的了解。結果招募士卒的消息一傳出去,頓時三五成群的跑了一幫又一幫半大小子前來應徵。

  年齡大者十六七,年齡小者十二三,蜂擁而至。他們個個攜槍帶矢,叫嚷著:「我們要吃飯!」

  張順嫌棄他們大多數年齡不足,氣力不夠,只讓蕭擒虎帶人將他們拒之門外。他們依舊不肯走,只在外面咋咋呼呼、叫叫嚷嚷。

  你道怎滴?原來「半大小子吃窮老子」。古代講究個多子多福,也不管養得起養不起,只管生養。

  結果,等到小子長到十二三歲到十六七歲之時,力氣尚且不足,可是飯量卻一個賽兩個,根本養不起。

  那些山民聽說張順這裡募兵以後,便把家裡多餘的小子打發了過來。一來孩子有了吃飯的地兒,二來,家裡小子也算有個營生。

  是的,你沒聽錯,他們管這個叫「營生」。無論去做土匪強盜也罷,去做官兵丁壯也罷,終究是為了吃口飯罷了。

  至於生死之事,他們倒是看的很淡。畢竟窮鄉僻壤之地,不盛產五穀雜糧,唯有皮毛、藥材和礦石之類不能吃不能喝的玩意兒,當不了饑飽。

  與其飢餓而死,與其被猛獸咬死,與其跌到哪個山溝里莫名其妙的沒了。還不如痛痛快快一場,大碗吃肉,大碗喝酒,也不枉來者世上走一遭!

  十八九歲以後的成丁多少有了活計,哪裡肯放下手中的事情前來應募?結果,張順就被這麼一大群數百個小子圍了個嚴實。自信滿滿的張順,募兵之初便遭了當頭棒喝。

  正當張順沮喪之際,不曾想軍師宋獻策「突破」了營外層層圍堵,前來拜見張順。

  張順剛把他迎了進去,這廝就來了一句:「恭喜主公,賀喜主公,大業成矣!」

  張順聞言莫名其妙,不由問道:「不知喜從何來?」

  宋獻策哈哈大笑,伸手指著門外道:「喜從孩兒們來!」

  張順提起這個就覺得晦氣,不由苦笑道:「都是不成器的孩子,年小力弱,當不得什麼,焉能招募為兵?」

  宋獻策聞言一笑,也不解釋,只是說道:「這幾日我得了幾句讖語,尚不知何意。直到來拜見主公,才明了其意!」

  「是何讖緯之言?」張順知他又要裝神弄鬼,只好接話道。

  「孩兒弓槍孩兒兵,孩兒打仗管教贏。只消出了孩兒陣,孩兒奪取北京城!」宋獻策便搖頭晃腦的念叨道。

  張順聞言哭笑不得,就這?感情你隨便編個順口溜就過來糊弄我?

  若是老子剛才放了個臭屁,估計你還能編道:「胸中有丘壑,平地起驚雷,此乃舜王德,兆把大明捶!」

  宋獻策見張順面露不以為然,才低聲說道:「舜王善兵,豈不聞士氣乃治眾之本。一人獨斗,勇者勝,一軍獨斗,氣盛者勝。這孩兒兵氣力雖不如人,只是血氣方剛、魯莽好鬥。」

  「若是成丁,其上有父母下有老小,心中有了牽掛,心性駁雜。遇險則避,遇勇則退,不足用也。唯有這孩兒兵最好糊弄,其不懼生死,但求功業。若是稍加訓練,使用得當,定然氣勢如虹,勢不可擋!」

  張順一聽,哪裡還不明白,這就是拿這群小孩子當炮灰使呢。他身為後世之人,多有還有些底線,便低聲問道:「都是十多歲的孩童,這如何使得?若是損傷一個,他父母又當如何痛苦難受?」

  宋獻策不由笑了,說道:「主公做事雖然萬般皆好,唯有這婦人之仁,素來不改。天下百姓億兆,能老死榻上,又有幾人?哪怕是帝王將相,善終者亦有幾人?」

  「主公可知這窮山惡水之地,如何有著許多百姓?他們本都是別處的農戶,只因朝廷苛捐雜稅日重,無力負擔。欲出售田產,亦無人收購。只得棄了田畝,躲入這深山老林之中過活。」

  「若是有半點生機,那個父母捨得讓自己孩兒出來在刀尖子上來討生活?可是此地百姓卻甘之如飴。前番討西南奢安之徒,平遼東之亂,朝廷從此豫西之地前後招募了數萬『毛葫蘆』,皆慷慨赴死。」

  「豈是他們愚昧,不知道自己會死嗎?只是應了征,一來家中少張吃飯的嘴,二來也多少有點希望。若是戰死,則多少得些撫恤;若是立功,多少有些賞賜罷了,如此而已。」

  「若非有朝廷招募『毛葫蘆』,此地飢困之人甚多,也當早晚反矣。到時候被朝廷屠戮一番,又和加入義軍,有什麼區別呢?」

  張順聽了,不由愣了半晌。他前世多是聽聞土地兼併之弊,未曾大明竟然還出現大面積棄地而逃的情形。

  當初張順在陳州亦見過百姓棄地拋荒的情形,只道這是極少數個例,不曾想天下竟然嚴重的這種程度嗎?

  於是,張順便趁機問道:「不知先生可知,這棄地是為何故?」

  宋獻策見張順避重就輕,也只好應道:「我本是個遊方道士,四海為家,常在豫東徘徊。往日所見甚多,是以略知一二。」

  「我大明有糧長、里長,納稅之時,數額皆有糧長、里長分配。若是與其有了私怨、過節,定然為其所不容。再加上大戶勢大,小戶勢小,納糧之時,難免有田畝與賦稅不符之處。如此,這些小門小戶,多是家破人亡的下場。」

  「大明賦稅素來按照黃冊和魚鱗冊徵收,一府一縣一鄉一里,素有定額。只是長此以往,編戶欲少,戶丁賦稅便欲重,百姓也只好棄了田畝,逃亡山林去了。」

  「這些田畝若想發***須將賦稅補了,不然哪個肯買?於是,天下百姓雖欲多,天下耕地卻欲少,朝廷賦稅拖欠欲多,遂至於此!」

  張順前世雖然是個明粉,聽到此處也不由感慨道:「若此,這大明合該滅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