隨後張順在孔聖人後裔孔聞謤陪同下,先後又巡狩了安塞、保安、安定、清澗、綏德和米脂等地。
其中安塞、保安和安定三縣情況最慘。
崇禎四年十一月,「安塞人譚雄率饑民攻克縣城,乞降。一月後譚雄被殺。時,疫病起,城內幾無人。」
同年「冬延安境內連降黑雪,安定十四晝夜,延長兩月,人畜死亡過半,樹木盡枯。」
崇禎五年正月「安塞大荒斗米八錢,民掘草根,柳葉、樹皮吃,搗石而食,腹脹而死,人相殘害,低屍遺野。」
崇禎七年,「保安、安定、安塞三縣災荒最為嚴重。保安則在城在村幾無遺種。」
張順原本以為自己已經見識過人間地獄,結果來到這三處地域,才明白什麼叫做「白骨露於野,千里無雞鳴;生民百遺一,念之斷人腸」。
然而,當年曹操尚且可以「蒿里行」,到張順這裡卻連「蒿」都被饑民吃光了,欲「蒿里行」都無蒿可行。
然而就這還是張順早來了一步。
若是依照原本的歷史,明年安塞縣就會因為李自成義軍、套虜以及旱災、蝗災的反覆蹂躪,百姓逃亡而走。
以至於闔縣上下「僅存金莊一里,名雖存而民數不存。此後,屢值兵荒,僅存六甲。」
明制一里一百一十戶,一甲十戶,也就是說在原本歷史上明年這裡就只剩百餘戶人家。
若是等到戰亂結束以後,統計全縣人口,亦只剩六十戶。
而這裡還是高桂英的家鄉,萬幸這一次她沒有跟來,也不知她見到自己家鄉變成了這般模樣,心裡是何滋味。
好容易離了安定,驀地張順感覺清澗「熱鬧」了許多。
說「熱鬧」其實也不比另外三縣好到哪裡去,不過多少能見到一些衣不蔽體食不果腹的饑民罷了,多少有幾分人氣兒。
清澗之所以能「熱鬧」一些,不外乎有「清澗的石板,瓦窯堡的炭」這兩樣特產。
雖然久經戰亂,好歹有些產業,多少能養活一點人。
而綏德號為「天下名州」,從軍者甚眾,在瓜分大明王朝軍餉這場盛宴之中,多少沾了點湯湯水水,故而在災情之中,則是延安以北諸州縣中災情危害最小的地方。
過了綏德,就是紅娘子的家鄉米脂縣。
有句話叫做「米脂的婆姨綏德的漢」,綏德的漢張順不知道怎樣,但看紅娘子的相貌本事,張順就對「米脂的婆姨」這句話深信不疑。
既然剛巧路過,張順便對紅娘子說道:「難得回一次家鄉,你不回家看一看嗎?」
沒想到紅娘子搖了搖頭道:「看什麼?家裡一個活人也沒了,房屋院子也沒了,有什麼可可留戀之處?」
張順聞言一愣,隨即反應了過來。
哪個好端端的女子放著舒適的日子不過,反而跟隨一個賊頭子四海為家、朝不保夕?
恐怕其中有很多故事,也有很多不堪回首的往事,既然她不願意提,那就算了。
「既然家沒了,那我這裡就是你永遠的家!」張順不由摟著紅娘子的肩膀,深情道。
「去你的!」紅娘子哪裡聽過如此肉麻之詞,頓時在馬英娘和王奇瑛兩人面前遭不住了,不由推了張順一下。
只是一不小心勁使大了,推了張順一個趔趄。
「哎?」剛推了張順一把,她就後悔了,連忙又伸手想再把張順拉回來。
結果張順反而藉機抓住了她伸過來的柔荑,一把把她拉到了懷裡。
「呀!」紅娘子頓時羞的脖子都紅了。
「他這麼會?」王奇瑛嫉妒的不行,不由以目示意馬英娘。
哪個少女不懷春,即便是王奇瑛這樣的「糙漢子」,也想擁有一份話本里那般美好的愛情。
馬英娘搖了搖頭,同樣回復了一個無奈的眼神:這才哪到哪啊?這個男人要不是走上了造反的道路,有點不怎么正的正事兒,說不得早不知勾搭了多少良家女子!
過了米脂,榆林鎮就在眼前了。
剛到城外,盧象升、張鳳儀、王世國、王世欽及若干榆林將門早已經等候多時了。
由不得他們不緊張,在張順趕到之前,那王奇瑛早派遣親信返回榆林,將張順的對榆林將門不滿之處,一一給父親王世欽訴說了一遍。
那王世欽聞言當然知道這本也是張順的意思,便連夜派人將榆林六姓七門掌事者邀請到一起,商議此事。
那諸將門聞言不由大嘩,紛紛指責張順「過河拆橋」、「卸磨殺驢」云云。
王世欽聞言不由冷笑道:「既然舜王默許我女兒派人通知與我,就是不想和諸位撕破麵皮。」
「別的不說,大家以為憑咱們六姓七門,能抵得住我那女婿不成?」
麻杆打狼兩頭怕,張順固然怕榆林將門鼓動榆林鎮造反,影響了自己的宏圖大計。
那榆林將門也怕張順翻臉不認人,回頭收拾他們。
榆林將門固然在榆林、寧夏等鎮具有很大的影響力,但是真要和張順硬碰硬,究竟有多少人能跟著他們以前「造反」,說實話他們自個心裡也沒譜。
「這樣吧!」還是王世國老成持重,不由主動開口提議道,「榆林這塊作為咱們的自留地,無論如何舜王不能輕動!」
「綏德那塊多少有些牽扯,自個統計出來,回頭讓英子轉交給舜王,算是留個情面。」
「其他慶陽、延安兩處和咱們無甚牽扯,大家就睜一隻眼閉一隻眼吧!」
「可是,可是咱們已經讓了一步了!」有人不由不滿道,「現在盧象升清理兵額,挨個點名,僅憑這個咱們損失了多少銀兩,豈可一退再退?」
「胳膊拗不過大腿!」王世國不由冷笑道,「別人賣咱們老傢伙一個面子,喚作什麼『榆林六姓七門,將種世家』。」
「其實哪怕咱們七家出一個我父親那樣的名將,早就將舜王滅了,一切自是休提。」
「如今我們六姓七門都是什麼德行,你們自個心裡不清楚嗎?」
眾人聞言頓時皆沉默不語,年輕一代都生活優渥,哪裡吃得了苦、賣的了命?
連如今風頭最勝的王氏都這般說,其他人更是無言以對。
「王老將軍,如今您家實力最盛,又和舜王結為姻親,可不能賣了我們吶!」昔日風頭最盛的蕭氏不由連忙提醒道。
「放心吧,老夫既然作為榆林將門話事人,肯定向著咱們說話!」王世國不由保證道。
「我是這般想的,做生意總不能做一錘子買賣,我等和舜王結盟又何嘗不是如此?」
「我們讓步歸讓步,但是萬萬不能坐享其成!」
「有道是『飛鳥盡,良弓藏,狡兔死,走狗烹』。自古帝王無情,豈會顧念舊情?」
「我們諸家多少也有些底蘊,何不挑選一些上進的子弟,跟著舜王打天下,多少也能分潤點功勞,混個開國功臣。」
「若是此事果然能成,也算是為子孫積德了,不知大家以為如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