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十章 聖人之後

  當延安知府丁啟睿說出「河套古魯部落」試圖投靠義軍不沾泥的例子的時候,在張順心中已經下定徹底解決這些邊地衛所和士紳大戶的決心。

  所謂「河套古魯部落」,乃是黃河幾字彎以內的襖兒都司,是直接威脅榆林鎮的襖兒都司部落之一。

  而「不沾泥」本名張存孟,乃綏德人,於崇禎元年舉義旗於洛川。

  按理說那「不沾泥」張存孟和「河套古魯部落」雙方本歸屬不同陣營,要麼雙方有血海深仇,要麼完全不相干才是。

  結果這支蒙古部落特意趁著插漢兒部入侵延安、鄜州的時候,目的明確的試圖投靠義軍,其中關係著實耐人尋味。

  不僅僅是義軍,還有當地士紳豪強。

  這些人內能修塢堡,聚錢糧,驅衛所兵丁,為一方豪強;外能勾連胡虜,攜寇自重,幾如魏晉時期的塢堡豪強一般。

  這些人當胡虜來時,只能據堡而守,坐視虜寇燒殺劫掠,無能為力;

  胡虜去時,彼輩又不敢出堡追擊,又只能看著虜寇揚長而去,於國於民究竟何用之有?

  若是仔細論起來,他們的存在不但擠占了當地大量的耕地,還嚴重影響了朝廷的賦稅收入。

  那延安府地近榆林,剛好省卻長途運輸的損耗,故而延安府本色,原本是榆林鎮軍糧的主要來源之一。

  大明國初,雖然延安府殘破,人口稀少,仍然能夠納糧四十一萬石。

  後來結果經過二百年開墾,朝廷本色折銀,卻只徵收額銀一十二萬九千五百八十九點七二兩。

  再到最後,經過各種內除減免,每年實征三萬六千六百三十七點二二兩,猶不能足額徵收。

  就這點錢,哪怕是按照西安和洛陽兩處的糧價,也不過能購買三萬石糧食而已。

  若是在延安府如今七八錢一斗的糧價,堪堪可以購糧五千餘石。

  這一折一減,來回折騰一番。

  大明在延安府實際徵收的賦稅神奇的由四十一萬石跌落到五千石,居然尚不足朱元璋開國之初的百分之二,真真是令人嘆為觀止。

  原本這些豪強的存在,在大明朝形成了一個完美的閉環。

  沒了他們,會在「河套襖兒都司」的破關以後,無法抵禦胡虜的入侵。

  如果讓襖兒都司占據陝北之地,那就可能出現另一個西夏,直接威脅到關中和山西等地,成為朝廷心腹大患。

  因此朝廷不得不每年運入大量的餉銀和糧食,以支撐榆林重鎮。

  然而,在張順看來,這些人卻是朝廷的毒瘤,若不除必為心腹大患。

  若是自己剷除了他們,那麼義軍就可以重新分配耕地給災民耕種,每年至少可以徵收四十萬石稅糧。

  如果每年有了這四十萬石糧食,自己還要什麼塢堡?

  張順完全可以利用這四十萬石稅糧養活五萬大軍。

  到時候,他不僅可以直接重整榆林鎮,甚至可以主動攻入襖兒都司,把「河套」的遊牧如同明初一般驅逐出去。

  寇可為,我復亦為;寇可往,我復亦往,有何難哉?

  正當張順充滿雄心壯志的時候,丁啟睿不由又道:「臣保舉一人,定能助舜王一臂之力!」

  「哦?」張順回過神來,不由連忙問道,「不知是何人?有何履歷?」

  「此人乃孔聖人六十二世孫,屬息陬戶。」丁啟睿應道,「其人名孔聞謤,字觀我,天啟二年進士。」

  「其先後任禮部行人司主事,禮部郎中之職,現任分守河西道整飭延安慶陽兵備按察使一職。」

  「當初在鄜州為義軍所破,退守延安。其後延安又破,為義軍所獲,關押在城內大牢之中。」

  「等到我到達延安清理刑獄,這才發現此人。」

  「如今我已經擅自做主,先將此人釋放出來,安置在府中,正要請示舜王如何處置妥當。」

  「分守河西道整飭延安慶陽兵備按察使?」張順聞言一愣,隨即不由大喜。

  這個職務其實就是兵備道,俗稱兵備副使,其主要職權是管理轄區內衛所的兵備、訓練、糧草等一應事務。

  而這個河西道副使孔聞謤正是負責慶陽、延安兩地的軍務之人,難怪這丁啟睿主動向自己提及延安府耕地之事。

  「做的不錯!」張順不由讚賞道,「不知那孔先生如今何在?速帶我前去見他。」

  孔聖人之後?

  雖然前世有「賊來降賊,洋來降洋」的「美名」,但是這塊招牌在士林之中也算得上好使,無論如何也要利用一番。

  「那孔聞謤正在臣府中,我這就喊他過來!」丁啟睿聞言不由笑道。

  「好!」

  不多時,果然在丁啟睿帶領下,一個年方四旬之人博帶峨冠,施施然走了進來。

  「罪人孔聞謤見過舜王殿下!」孔聞謤一見當面年輕人,不由連忙拜道。

  「各為其主,何罪之有?」張順連忙將他扶了起來,不由哈哈笑道,「先生乃聖人之後,不知何以教我?」

  「聖人之道,非我所能盡知也。以吾淺見,不過仁禮二字。」孔聞謤不由自謙道。

  「仁者上之德也,禮者別尊卑也。」

  「尊卑既分,上下明矣。上下分明,則上施其仁,下守其禮,各司其職,天下定矣!」

  本來張順也就客套客套,不曾想此人居然還這能講出一番道理來。

  禮是什麼,仁又是什麼沒想到居然被這孔聞謤三言兩語說透徹了。

  禮是用來約束下位者,仁是用來約束上位者,完美!

  當然,至於什麼叫仁,什麼叫禮,那還不是上位者說了算?

  張順聞言不由笑道:「真聖人之道也,今始知矣。」

  「今有慶陽、延安及綏德等衛,無禮於我,何以討之?」

  那河西道兵備副使孔聞謤聞言不由愣住了,自己剛剛諫言了一番,他是怎麼得出這個結論的?

  不過他也知道自己不過拉虎皮扯大旗而已,如何敢逆了張順的心思?

  孔聞謤不由連忙道:「慶陽、延安及綏德等衛早已敗壞,不堪大任,不知舜王為何視為眼中釘肉中刺?」

  「若舜王有問,罪臣定知無不言、言無不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