對於李斯的來意，嬴政心中似乎早有所料。

  他不慌不忙，氣度沉穩，用眼神示意李斯，接過對方雙手遞過來的荼（茶），輕抿一口。

  態度從容，仿佛一切都在掌控，盡顯一代帝王的作風和派頭。

  緩緩反問，道：「李卿，可見過那人？」

  李斯身子跪坐的板直，略微前傾，說道：「咸陽盛傳，臣卻未曾見過。」

  「呵！」

  嬴政冷笑，語氣里充滿不滿和暴虐，「只聞其名，不見其人，不覺得那人太高高在上了嗎？」

  李斯愣住，聽出始皇心中積壓的怨氣，腦筋飛速轉動，思考始皇派遣王離前去挑釁那人的用意。

  他師從荀子，自來聰慧，又侍奉嬴政多年，很快就想通，不確定地問道：「陛下，您是想……逼他現身？」

  嬴政大有深意地盯著李斯，直到後者被看的頭皮發麻，骨寒毛豎，才意味深長的說道：

  「藏了這麼久，寡人的耐心已經不多了，他也該出來，見上一見了。」

  李斯調整好情緒，給嬴政再續上一杯荼，一臉擔憂，「陛下，若那人真是在世謫仙，此舉豈不是惡了他，若他懷恨在心，臣只怕……」

  話未盡，意已明。

  有時候，在朝為官，尤其是和主宰自己性命的上位者交流，一些話不能說的太透，反而要猶抱琵琶，半遮半掩。

  李斯深諳為官之道，更清楚對面這位大秦主宰的脾性，看似大氣，實際上小氣的要命。

  尤其是隨著對方年歲的增長，更是斤斤計較。

  突然間，他想起咸陽城，那位說書人的一句話：

  帝王皆薄倖，男女無不同。

  現在想想，對方說的真對。

  「你怕了？」嬴政緊盯著李斯。

  「臣怕，怕的要命，怕陛下辛苦建立的基業……」

  李斯老實回答，只是話說到一半，就忽然頓住，跟始皇對視，一臉真誠。

  隨後錯開，從座椅上站起，慌忙跪在始皇身邊，誠惶誠恐，躬身說道：

  「臣，李斯，直視天顏，罪該萬死！」

  嬴政沉默片刻，忽然放聲大笑，「愛卿一心為大秦著想，何罪之有，且起身吧。」

  「諾！」

  「寡人派大軍前去，就是為了試一試那人的斤兩，若他不敵，被王離和那北岩擒獲，自然就是禍國殃民的妖孽。」

  嬴政自得一笑，隨後，像是忽然想起什麼，語氣驀然變得森寒：

  「若他當真有通天本事，那王離受北岩妖道蠱惑，與其沆瀣一氣，私自調動大軍，圖謀仙山秘境，其罪當誅，連同那一萬秦軍，寡人會盡數送給那人泄憤。」

  話到這裡，嬴政忽然站起，龍行虎步，行至窗前，望著天外漫捲的白雲，語氣淡然，說出的話，卻令李斯渾身一寒，脊背發涼。

  「若一萬人不足以讓他泄憤，那就十萬人，百萬人，能為大秦，為寡人去犧牲，也不枉他們來這世間一遭。」

  嬴政面色瘋狂，「若是那人不依不饒，一定要讓寡人了斷，那他就大可一試，哪怕傾盡天下，寡人也要將他誅殺殆盡。」

  「陛下聖明！」李斯心中一凜，慌忙說道。

  「去告知蒙恬，讓他暫時留在府中，若是此戰，王離勝，他就去負責督造長城，若是此戰，王離敗，他重新接替王離的位置，前去跟那人交涉。」

  「諾！」

  ……

  此刻，桃花源內。

  所有人都愣住，目瞪口呆地望著忽然出現，踏立空中的李天生。

  片刻後，桃花源的鄉民終究有過經驗，率先反應過來。

  譁然一片。

  「是仙人！」

  「有救了！這下我們有救了！」

  ……

  眾人喜極而泣，紛紛跪倒在地，望向天空中那道身影，滿是敬畏與感激。

  只是，王離他們的心情就不怎麼美妙。

  看著天空中突兀出現的李天生。

  他心情煩躁，覺得事情不妙，這次恐怕凶多吉少。

  底下萬名秦軍有些慌亂，說到底，再鐵血的大軍，也是由人組成。

  面對疑似仙人的存在，他們恐懼、心慌，在所難免。

  只是，這股騷亂還沒掀起浪花，很快就被王離鎮壓下去，秦軍花費百年時間，形成的鐵一般的紀律。

  早就深入人心。

  成為條件反射的潛意識。

  望著下方轉瞬就恢復冷肅的秦軍，李天生眼裡閃過一絲讚賞。

  可依舊掩蓋不了，他們冒犯仙鄉，冒犯自己的事實。

  李天生知道，那位咸陽宮的千古一帝，沒那麼容易被蠱惑。

  就是有那名方士的存在。

  如果不是那位始皇帝主動願意，秦軍絕對不會出動。

  「仙威不可犯！既然你們冒犯天威，擅闖仙鄉，就全部留下吧！」

  李天生開口，大手一揮，直接動手。

  威嚴，需要血來捍衛！

  一隻巨大的靈氣大手出現，自九天長空砸落。

  空氣轟鳴，發出陣陣刺耳的音爆。

  鏗！

  王離面色沉重，揚起手中長劍，毫無懼色，氣沉丹田，厲聲吼道：

  「列陣！」

  一聲令下，一萬秦兵迅速動作，高擎長戈，手執盾牌。

  整齊劃一，沉默冷靜。

  仿佛是在經歷一場普通的戰爭，而非與仙爭鋒。

  秦軍的強大意志和鐵血軍威，在這一刻，盡展無遺。

  「放！」

  嗖！

  一根根長戈被舉起，用力向上猛擲。

  成千上萬根長戈，破空而起，朝著鎮壓而來的靈氣大手刺去。

  丁零噹啷！

  金鐵交擊的聲音，不絕於耳，長戈跟手掌相撞，摩擦出刺目火花。

  上萬根長戈在大手下四分五裂，化為齏粉灰塵，揚揚灑灑。

  「舉！」

  上萬塊盾牌被舉起，匯聚成一塊巨大的金屬牆，像是大地上，鑲嵌的一塊青銅鐵皮。

  砰！

  哇！

  靈氣大手拍在盾牌上，堅硬的盾牌頓時龜裂，支離破碎。

  不少秦軍被拍成肉泥，還有一部分倒飛出去數十米，砸落在地。

  吐血不止。

  王離從馬上摔下來，口鼻溢血，以劍拄地，身子顫抖，掙扎著站起。

  搖搖晃晃，目光堅定，再次舉起手中長劍，拖著步子，手速收攏殘軍。

  站在大軍最前面，望著九天之上的那道青色身影。

  視死如歸。

  無懼無畏。

  「豈曰無衣？與子同袍。

  王於興師，修我戈矛。

  與子同仇！

  豈曰無衣？與子同澤。

  王於興師，修我矛戟。

  與子偕作！

  豈曰無衣？與子同裳。

  王於興師，修我甲兵。

  與子偕行！

  ……」

  雄渾壯闊的戰歌，在桃花源中迴蕩。

  男兒熱血，無所畏懼。

  男兒重情，生死兄弟。

  男兒重義，保家衛國。

  粗曠的嗓音響徹天際，豪邁的歌聲滿腹豪氣。

  蒼涼、悲壯，卻透著一股一往無前的堅定。

  這就是秦軍。

  大秦精銳，百戰之師。

  大秦仗之，橫行天下的利器。

  北岩山人臉色動容。

  桃花源的一眾鄉民，淚如雨下。

  他們想起往事，過去的那個貧窮山村，曾有故人、親人，被徵召入伍。

  隨軍作戰！

  最終馬革裹屍，戰死沙場。

  有人失去兒子！

  有人死掉丈夫！

  有人沒了哥哥！

  有人不見父親！

  ……

  王老三眼眶紅腫，跟老爹劉二狗無語凝噎。

  他們就是其中的「受害者」！

  一個自小沒了爹，一個兒子戰死。

  搭夥過日子，相互扶持，走到現在。

  眼下，看著一個個用力挺直胸膛，將生死置之度外的士兵。

  村民仿佛見到了自己心中惦記的親人，出現在自己面前，也如同這般，不畏生死，雄赳赳，氣昂昂，趕赴邊疆。

  奮勇殺敵。

  虛空中，滅殺一半秦軍的李天生一聲驚疑，目光望向大青山的方向，眼中閃過一絲奇異的光彩。

  居高臨下，俯視下方，盡顯軍人風采的秦兵。

  他一臉感概，感嘆為何秦國會一統天下的同時，大手再次揮起。

  靈氣大手再次出現，蓋亞天地，鎮壓而下。

  桃花源，所有人都面露不忍，有人張嘴，想要求情，還未發聲，就被老村長一臉無奈的攔下。

  面露不解。

  「仙威不可犯！他們冒犯仙人，進攻仙鄉，如果不死，不足以平仙怒，到時候，恐怕，死的就不只是他們，而是更多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