說好要和李咎討論拼音的黃舉人,和李咎切磋了半日的《三國》和李煜,直把粗懂皮毛的李咎折磨得不知今夕何夕。
還是姍姍來遲的王縣令才把黃舉人從奇妙的文學世界裡拉出來,回到眼前的現實:拼音的普及和適用。
李咎是有這個打算,所以他做的課本都是帶拼音的,李園人也是先學拼音後學文,遇到不會寫的字兒都畫個拼音上去。
不過他沒想到會這麼快就被王縣令盯上,更沒想到黃舉人已經非常精準地抓到了拼音的用法。
李咎討來一張大白紙,將二十六個拉丁字母和加了點的U放上去,再往下寫聲母和韻母。
一邊寫,他一邊說道:「我從小學認字就是從拼音開始的,我的兄弟姐妹、師長亦是如此。因為孩童年幼,發蒙比較慢,因而我們學拼音要學一個月。但是長大後學起來就很快,一般一二天即可。學會了看拼音,接下來數年裡,大家跟隨夫子學文的書都是特製的,每個字都使用拼音標註。另外,我們確實有基於拼音、部首、筆畫做索隱的字典,上面會用發音圖標註每個拼音的發聲。字典又分為學生、幼童可以使用的蒙學字典,以及書生、學子使用的高階字典,還有供老學究、大學士使用的全詞典,大家各取所需。」
李咎寫到這,筆下頓了頓。
「其實也有專供農夫、牧民、工匠乃至商人使用的詞典,用於規範一個行業里相關人員的用詞。如此再也不用為南腔北調、地方性的稱呼不同而犯難了。因為我不學無術,有許多字典、詞典已經失傳,但是用法和編纂法我都還記得。若是能編纂出一二本來刊行天下,想來也是我輩揚名的盛舉了。」
黃舉人想到將來人手一本《黃公詞典》的盛況,不由心頭火熱,恨不能立刻投入編纂,趕緊把這個名兒給占了。
王縣令倒是嘆了聲「可惜」,又說:「若是你說的字典都在,豈不是立刻能刊行天下?倒不必我們再費這功夫。」
李咎搖搖頭:「並不能,有許多不合時宜的寫法,與其刪刪減減,左支右絀,倒不如從頭開始。」
王縣令以為是前朝相關,或涉及隱私之類,面露瞭然。
「此外,我自己覺得,學子使用的字典,還需要一個方言版。即,將一個字的方言發音和官話發音都列注其上。」
黃舉人點頭:「誠應如此。咱們青山縣是文風鼎盛的地方,便是如此,能教學子官話的也不過就你我幾個,若是有個字典能仔細教一教,確實更加便利。由此再推及其他地方,也如一般情況,只要有通曉注音之人將每個字的方言注音一併寫上,那些學過拼音的人,自然也能自行學習官話了。」
王縣令自己也是吃過學官話的苦的,在翰林院當值時未嘗不曾看見因為一口官話說不明白羞於開口的同僚,聞得拼音還有這樣的用法,仔細一想確實不假,道:「誠然如是。細想來當務之急是將最簡單的俗語用拼音標註了來,再將這拼音注列其上,命本縣學生學習、傳授才好。同時還需勞煩幾位老教習,取四書五經等,也將拼音注釋上,以備未來學子學習。」
王縣令說到這裡,心下一動,發現了這個計劃里的阻礙:「然而抄書本就費工夫,若帶上注音,一本書便需要兩倍的時間才能抄得成。若是做成雕版去印,又似乎要刻許多母版,今年之內,庶幾無望啊!」 .
李咎笑道:「則也未必。我翻閱古籍,看見古人已有活字印刷之法,倘若用活字排版,那就剩下了諸多功夫。一版印個幾千冊,也並不成問題。當務之急是將雕版、蘸墨、印刷紙給做出來——我已命能工巧匠去琢磨此事,相信重賞之下,必有所得。倒是制活字的事情,還需要黃兄協助。」
黃舉人一聽就懂:「我省得了,我按照常用的書本先將各個字單獨寫出來,用的多的就多寫一些,用得少的就少一點,方便排成文篇,順便也可以將咱們會用到的字理清楚,為編纂字典做準備。」
王縣令道:「若是果真成了,將來得以名傳天下,李先生、黃先生是首功,將我添一筆陪在最後,我也就心滿意足了。」
李咎哪裡稀罕這個,一番推讓過,最後黃、王二人便讓他以「青山先生」為號題在首頁,黃舉人到時會單獨寫一篇文記敘此事。
事實上黃舉人早就在他的隨筆里記錄了好些李咎、李園的事情。
李咎和他的李園實在太有趣了。阿柱、染織陳他們能發現李咎有抱負,黃舉人也發現了。
因為涉獵廣泛,黃舉人的眼界和心胸都比常人開闊得多。李咎對長工的優待,其實已經引起了部分富豪之家的不滿。
那些佃農、長短工等,私底下也會有交流。李園是外來戶,還折騰出了肥皂、月華裙之類的好東西,一舉一動都落在人眼裡。
這樣一個在風口浪尖上的人家,自然而然會招惹來許多非議。
李咎將長工和佃農的待遇提高了至少三四倍,以至於其他人家的佃農、長工頗有微詞,難免做事懈怠,甚至隱隱期望自己的主家也能像李咎這樣,多給點好處。
今年因為李咎只圈了八十多個人,不乏拖家帶口的,更不乏老弱病殘,又早早放出風聲今年不買人了,這才沒有激起其他幾家地主富商的激烈反對。
不過他們反對,也翻不出天去。李咎已經得到了本地讀書人的認可,又有縣令、縣丞等護著,他的好友染織陳交遊廣闊,他自己手上還捏著那些緊俏貨,短時間內也就是被人背地裡說兩句罷,不會影響什麼。
但是長此以往就不好說了。今年荒山上只用了五六十人,明年再開幾口窯,再種幾畝地,難道還只用五六十人麼?李咎對貧民的好反襯出其他人為富不仁,難免要被針對的。
想著今天又可以給李咎記上一筆故事,又想到之前思考過的結果,一頓宴席過後,黃舉人送了王縣令回府,再送李咎到門口登車,趁機說道:
「李賢弟行事有古風,眼中無貴賤,心中無尊卑,我自問做不到,故而十分敬佩賢弟。某素日自以為『禮賢下士』已是不易,不想先生之風,目無下士,又比某更進一層。只是俗語有云『行高於人,眾必非之』。吾不敏,除非違背先生本心,否則無可救藥。未知先生可解得此非議之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