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百九十八章 大灣府1

  張郡守的確猜不透為什麼皇帝陛下會突然指派個檢點來大灣府。閱讀sto55.COM

  大灣府各方面都不出挑,就算是方行的明心書院,那不說比金陵洞燭、紫金山兩大書院,就是比隔壁府城的青崖書院都差了一成。

  但要說差,也沒差到沉底,在文風還比較盛行的兩江道,每年中舉的人數都能排個中等。

  要說是因為方行太挑惹毛了李咎?也不像,方行才哪到哪,他對李咎的攻擊性拉滿,輸出卻是零啊!李咎知道不知道這麼個人都說不定呢!

  就著張郡守的話頭,大灣府眾人抓耳撓腮想了半天,實實地想不出來有什麼頭緒。一番討論之後,眾人暫定是「做小伏低,送走瘟神」的計劃,面上絕對做到被扇左臉之後給右臉,只要把人哄走,怎麼都行。

  從接風洗塵到住所奴僕到伙食娛樂,大灣府全部給李咎安排得妥妥帖帖,聽說李咎愛聽戲愛排戲,甚至都從江南請了個戲班養著,只等李咎點戲。聽說李咎在京城去jiyuan里收了個姑娘,他們便也在jiyuan里重點安排了十來個各有千秋的絕色佳人。聽聞李咎好庖廚,於是煎炒煮炸烹的廚子東南西北的也請了十幾個,切配的廚娘都有三五十呢,那河海山林的珍鮮,也是不計其數地買下來囤積。聽聞李咎樂善好施,遂把本地弛廢已久的福利機構又開了起來,連哄帶騙地弄了好些人進去。

  前後折騰了近一個月,甚至私底下胥吏們都互相打趣說「辛苦這一月,享福這一年」,可知私底下勞民傷財的情況多嚴重。

  大灣府縣城城郊現有許多接近貧民窟的建築,都是城裡的零星作坊、廠子招的工人所住。

  大灣府現在有大約三千職業工人,其中有一千三百多個在府城大灣縣。加上非職業的兼職工人,總計約有四千人會在工廠和作坊里討飯吃。

  他們中間,有些本身就是縣城城郊的人,就仍住在家裡。

  又有些從偏遠的村鎮裡被裹挾來工作的人,在城裡沒有能力置辦屋舍,便由工頭組織住在廠子和作坊的「宿舍」里。或有掙到了一些錢的,或有成家之後夫妻倆狠狠心借了錢的,或有本來就有一點兒家資的,就會租賃、置辦一些很便宜的屋舍居住。

  在大灣府府城外城東門外居住的姓王的一家五口便是前者,而他們的鄰居,一個姓郭的大漢,則是後者。

  這一日天黑定了,王家的頂樑柱王狗兒夫妻和郭黑子才結伴回來,三人俱是一臉疲憊。王家家裡的老母知道郭家大漢素來很照顧自家孩子,勸他在自家歇歇:「你那家裡黑燈瞎火,你回去還得自己生火做飯,多費東西呀!你把你的糧食拿來,大娘這裡熱鍋熱灶的立刻給你熱上,你洗把臉出來正好吃了回家睡下,那不是省事得多?還省錢!」

  王老母知道郭黑子必定不樂意白吃白用,她主動提出來讓他把口糧拿來,他就很大可能會願意。

  果然郭黑子一想,自己生火折騰半天才能睡下,不過兩三個時辰就得起床趕工,這又何必?不如把與王家,王家一家五口本就緊張度日,得了自己這一份,好歹省點柴火,而自己還能多睡得半個時辰,遂痛快應了。

  郭黑子果然回家取得一份黑乎乎酸菜飯糰子,一份金陵傳來的紅薯,一抱乾柴,一瓮澄清過後取上層的井水,連提帶抱送到了王家,先道謝,又說:「勞煩大娘給我按頓做幾天晚飯,柴米不夠了找我說一聲,我再打發來。」

  王老母收了東西,應了聲,見他雖然吃的比自家兒子媳婦多些,但也一樣都是些果腹的東西,僅僅比樹皮野菜好一些,不由更加同情郭黑子。王老母抬頭瞅見郭黑子手肘、肩上衣服破了縫,便讓他把外衫脫了放在一旁,她趁著灶上燒水的功夫給他補縫兩針。

  郭黑子正愁這個,喜滋滋照搬了,自己和王狗兒一起攏在火堆邊烤手。

  此時天氣日漸暖和,不過太陽下山後的黑夜還是冷颼颼的,他們雖是壯年男丁血氣很熱,但是熱量這個東西對他們來說依然很寶貴。

  王老母按郭黑子的飯量熱上兩個飯糰,從隔壁借得一根針穿了老粗的線頭,一邊縫著衣服上的口子,一邊問道:「你們還要這樣沒日沒夜干幾天啊?眼看地里的菜該加肥了,可有空沒得?今年我這腰干不動了,不然我就自己干,也不用問你們。」

  王狗兒嘆口氣:「不知道幾時哩。前兒工頭說等那個欽差老爺走了,俺們就不用干東干西了,也不知準不準。」

  郭黑子冷笑:「聽他鬼扯!這一時讓咱們從早干到晚,一天八個時辰起。就算什麼欽差走了,他們知道咱們能幹八個時辰,還能讓咱們干回七個時辰?」

  王狗兒默不作聲地搓手。

  王狗兒的媳婦一邊麻利地收拾家裡,一邊湊近些,說道:「我今兒聽說啊……東邊缺人,男的女的都缺,一天給四十個子兒。西邊兒也缺人,倒不是缺工,得自己找活干,但是行行業業都空著,去了能不花錢先住三個月平房。咱們要不也試試?」

  郭黑子說:「妹子忒好騙了!就算咱們去了,那不都是在廠里做活,大凡能讓咱們做八個時辰,誰肯讓咱們合眼睡?以前鄉下也有人騙他們,進了城就住磚瓦房,一天吃四頓飯,頓頓帶個油花兒,一個月休息三天,可以府城裡玩去!結果呢!進了廠那不就是沒日沒夜?什麼油花,什麼玩耍,騙鬼呢!現在又哄你說一天四十個子兒?妹子你想,咱們真去了,人生地不熟,那廠子的老財把大娘、侄兒一扣,你和我兄弟還能跑不能?那不是只能幹白工?我還怕一件事,說出來妹子別覺得我多心,實是眼睜睜看見著發生的:我原來有個嬸兒一起進城的,我是膀大腰圓,他們打不過我,還要賴我多鏟幾車煤,好歹讓我過了下來。我那嬸兒年紀小,進城就被賣到窯子裡去了,當晚就跳河死了!」

  王狗兒媳婦「啊」了一聲。

  郭黑子想起往事又是一肚子火:「還不如種地呢。唉,就是種地也沒得個錢。以前還能織布貼補貼補家用,現在誰幹得過織布廠?」

  工廠的衝擊著實厲害,任憑李咎再怎麼控制住,這麼多年過去,地方依託男耕女織存在的小農經濟還是被擠兌得幾乎破產。

  郭黑子就是典型的,種地只夠餬口,媳婦一病沒了,還欠了一屁股債,迫不得已買地還錢,自己也沒辦法才成了血汗工人。

  王狗兒家裡其實有點像郭家,不過王狗兒家還有幾畝地,因為王狗兒夫妻進了廠子,種地種不動了,才改成種相對好照顧一些的菜瓜。

  王狗兒對著火光愣了半天,他娘把補好的衣服還給郭黑子,催著他們仨趕緊吃飯,自己接過兒媳的活計哄孩子睡覺。

  王狗兒聽見自己才出生不到一年的孩子哭了幾聲,有氣無力像貓叫一樣。他老娘用紅薯熬的水哄孩子吃,邊哄邊和他媳婦商量隔壁哪哪戶人家有個孩子餓沒了,還是得想辦法給孩子吃點糧食等等。

  王狗兒發狠說:「哪天把這破工廠一把火燒了,大家同歸於盡,也算給後面的人留個活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