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一次團圓是很熱鬧的,前頭歡迎掌柜劉回家,人都沒這麼齊全。
尤家幾兄弟還在孝期不便參加活動,特讓傅貴兒和三郎夫妻代為參加。李咎考慮到尤家的特殊情況,還有三九在京里不能有一點行差踏錯,因而金陵的一切都要低調處理,也就沒往外說,關上門來自家人說說話吃頓好。除了交情很深的幾家外,只有辛秀才、歐秀才兩個被李咎強行拉過來一起吃席,別的泛泛之交、禮貌往來的那些就都沒通知了。
這個冬天格外寒冷,秋收的日子比往年早,冬播的作物又特別容易死,除了早早建了大棚的那些人家,別處的冬播基本都停了。
農業配套的工業技術還不發達,就是這個結果。
這場宴會仍是開在侯府的花廳暖房裡,眾人體諒尤家幾人的情況,並沒有放肆喝酒慶祝,吃食選的是大雍版的「打邊爐」,近似現代的火鍋。
眾人圍著「打邊爐」的鍋子,各自挑一些喜歡的肉、菜下鍋涮了蘸各種醬吃,邊吃邊各自叨叨些家常,氣氛暖融融的。
吃到一半,恰遇著天降鵝毛大雪,把暖棚里春意盎然的花草木覆上了一層雪毯,也算是奇景。
這場雪從昨夜開始下,到上午方停。屋檐上、樹枝上的雪積了寸深,地上的雪半化不化的,混著塵土一色泥濘不堪,好些養路隊的人一大清早就出門掃雪鏟冰。
這會兒天色剛剛轉暗一點兒,雪又紛紛揚揚地下了起來,半化不化的,堆在乾乾淨淨的石子兒路上,很快又攢下了薄薄的一層。這幾日風也極大,吹起烏拉烏拉的,揚著樹梢上屋檐上的雪吹出來又像是疊下了一層小雪一般。
只是這場宴會參會的人,都不覺得這場景好。景色雖然漂亮,一想到背後代表的減收和冷冬,大家就笑不出來了。
李咎依然年輕血熱,只穿著燕居的袍子就敢到室外呆著。
辛秀才、歐秀才、傅貴兒自恃體壯,只額外多穿了一件氅衣,其他人毫無例外,都擁上了夾棉的大斗篷——還是木子衣鋪出品的絎縫棉裡子疊加各種不同的花樣面子,有錦緞的,有皮子的,也有極為素淨的手工毛呢面子,非常利落的線條,近些年剛剛在金陵流行起來。女眷們則人手一個手捂子,一個兜帽,就蹬在彩窗下賞景,除了性子活潑稟賦強壯的楊青娥,並沒有人往外去。
辛秀才戴著一頂暖帽,披一件素麵紅毛呢斗篷,在溜溜滑的石子兒路上小心走了兩步,嘆道:「不知幾人受寒矣。亦不知我能療得幾處凍餒?」
岳家小郎君笑道:「救一人是一人,李先生的雞毛房不也開到了金陵城郊嘛。依稀記得祖父提過兩句,李先生每年要維護好雞毛房的秩序都得花上不少人手。」
實在是想混進李園的人太多了,李園又優先招那些無家可歸的人,雞毛房到現在依然是窮人過冬的去處,也是李園最優先考慮招人的地方,那些平時很難進園子的,就指望著借雞毛房的東風了。
「治標不治本,也難。還是得靠發展解決這些問題啊。」李咎哪裡不想辦,他是辦不到啊。再說了,往後幾千年能源照樣是問題,又豈止是現在讓人頭痛。
倒是掌柜劉說:「多少年前你弄的那什麼蜂窩煤呀,價格低,還有官府兜底,北邊兒不知道多少家人都用的這個過冬。幾家幾戶湊在一起燒個熱炕啥的,橫豎是凍不死了!只這一件,老哥哥你都是活人無數。再燒個紅薯土豆啥的,肚子裡有了東西,又餓不死了!那一件事,老哥哥又是活人無數。這兩件加起來,往前翻十年,誰敢想來!」
辛秀才忙轉過身,和掌柜劉小聲嘀咕詢問北方的事情,他這半年一邊走村串鄉地科普大肚子病、代領人們殺釘螺,一邊就在給自己的遊學計劃做準備,各地的人情風土,都是最基本的積累,能問多少算多少。
黃致因為要收集各地的地圖準備製成可供修路參考的等高線地形圖,這半年也沒少花時間在研究各方記錄和縣誌鄉書上,儘管北方的情形他已經聽了不少了,現在聽見辛、劉二人又在說北方如何如何,他便又貼過去聽。
李咎畫出來北方的木材、煤炭、鐵、銅資源還算豐富,就算不在第一批修鐵路的名單里,也會在第二批。況且北方那個黑土平原,皇帝陛下饞得厲害,只等李咎攻克了墾荒的技術,皇帝陛下必然要開荒大平原的,那裡也得修鐵路。北方的重要性不言而喻,黃致花點功夫也是應該。
他們在外面就著雪景小聲說了一陣,么娘、喜晴、孫媽媽等來勸了一回,眾人方又陸續回座,只是這一次回來後,那氣氛就差了些。
今兒天冷,列席女眷除了楊青娥、么娘等幾個未婚的單在帘子後開了一桌,其他太太夫人們都依著丈夫坐的,因而一桌上有男有女,但也不覺無禮。
城陽遞了一碗湯給李咎:「前兒有對老爺孫,沿街賣干菌子。我叫人買了,挑的好的存在廚房的小倉庫里。才剛廚房看著天色不好怕風寒,用老薑雞湯煮了一鍋菌子送來,我剛喝了一口,果然山珍野趣,鮮得霸道,一碗下肚,整個人都暖和極了。你也試試好不好吃。」
李咎才剛有點沉重的心情立刻陽光明媚,那些事他每天都記在心裡,總不能因為記著別人的苦就把自己給忘了吧?該吃飯時得吃飯。
他笑眯眯接了城陽的糖,道:「辛苦娘子把盞著。」
這原是戲文里的一句話,城陽聽了就笑著輕輕抽他一下,見他心情好了一些,她也迴轉來,挑得幾片兔肉雞肉河蚌肉下鍋煮去,順便指著喜晴給她調新口味的蘸料。
火鍋或者說「撥霞供」之類的東西,平日裡城陽也吃,但是小料就沒這麼豐富了,鍋底也沒有那些特別奇怪的。
城陽好奇,什麼都想試試,李咎今天給她特供的都是一個九宮格的銅鍋子,放了九種完全不同的湯,酸的辣的清甜的鮮香的應有盡有。小料更是準備三四十種,選其中幾種搭配,又可搭出上百種不同的口味,豐富極了。
小銅鍋子裡咕嘟嘟冒著泡,城陽像個小女孩一樣興沖沖地等著放下去的肉片燙熟。
正燙著呢,喜晴走開去了內堂,聽了幾個傳話的人說了什麼,回來遞上一個冊子,和城陽悄悄地回說:「陛下和娘娘寫了信來,還送了一車吃的玩的,冊子在這。不過……陛下寫的信里有一封是給駙馬爺的。」
城陽讓她收好,等會兒散了席再看,不過她心裡有點好奇。一向來皇帝陛下和李咎私下聯繫,都是走的他們男人公文或是私交的渠道,和家書一起來,還是頭一遭,不知這次竟是什麼,又要放在一家人的關係里說,又要單獨和他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