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百七十六章 壯志

  沼氣的發現讓李咎很高看了辛秀才一眼。

  不僅很有實驗精神,還很有實驗的天分,他是個擅長觀察,且對現象非常敏銳的人才。

  天賦這種事,一般人羨慕不來的,比如小蓮,比如楊大郎,單憑天分都能碾壓多少人十年寒窗苦讀。

  而科研這種事,既需要海量的基礎數據把進程堆到瓶頸口,又需要天才的臨門一腳節約研發成本。

  李咎後來著重看了辛秀才的記錄本,又從裡面挖出來了一些可以深挖的技術。

  比如蚯蚓養豬,比如疫苗獸用,比如一些傳染病的傳播途徑……他連大肚子病(血吸蟲病)都有一番見解,再給他一些時間,未必他不能把釘螺這個媒介給翻出來。

  受到這個啟發,李咎又翻了其他人的記錄本或者日記之類的東西,但是像辛秀才這般靈性的就再沒見到了。更準確地說,能認認真真寫好每一天的見聞的人都不多。

  本來經過李咎的一番整頓,剩下的使者學徒里,連讀過書的人都不足三分之一,剩下的人很大一部分都不認得字兒,還是在李咎這裡緊急培訓才學會了書寫,指望他們寫出多好的筆記來,有點過分了。李咎看完倒是發現了幾個老實孩子記得很紮實,也就限於如實描述而已。

  人都是有惰性的,寫記錄這個事又不是必考的功課,更沒有人每天監督,當然就沒幾個能堅持下來,絕大多數人能記一筆大事要事,記一筆任務工作,就很了不得了。

  何況辛秀才還做到了條理分明、邏輯清晰,他甚至會把前後隔了幾十天的記錄聯繫起來,意味著他會經常翻查以前的筆記。

  就連辛秀才的好友、和他每日切磋心得的歐秀才的札記都差遠了。不過歐秀才疏懶也可以理解,他和辛秀才總是結伴而行,辛秀才的筆記里往往包含他和歐秀才切磋的結果。只有兩人出現分歧的部分,歐秀才才會著重記一筆。

  比起辛秀才的事無巨細、清晰準確的記錄方法,歐秀才的札記則從頭到尾都充滿了「我今天想早點下班」的潦草感,勝在他記下的事,都是很關鍵的事。只是辛秀才的記事很全面,而歐秀才的記事是純操作層面。

  李咎不免產生了一些想法……

  就……

  小蓮她嫁人了,小楊他要繼承家產,傅貴兒的十八個心眼都在琢磨人事上,小鍾工特別特別偏科他做機械幾乎都是憑感覺……這個辛秀才,他能留在李園,扛起李園學塾的旗幟嗎?

  李咎把辛秀才的記錄本捲起來夾在腋下,興沖沖地來到學塾的實驗田找辛秀才。

  辛秀才正頂著初夏的烈日,在地里一點點地檢索著什麼,他檢索的速度非常慢,看進度一上午也不過就走了一條壟。

  「老辛,老辛!」李咎站在他最近的田埂上對他揮揮手裡的記事本,「有空不,找你聊聊這個?」

  辛秀才慢吞吞看他一眼:「多早晚有空呢?我這兒時機稍縱即逝,可不興耽擱哩。」

  李咎頓時感興趣了:「你在這兒幹啥咧?」

  辛秀才捏著一隻還在動彈的蟲兒,回說:「在查田裡的小蟲兒和其他動物。白天晚上的種類不太一樣,數量也不一樣,沒準能有發現。過了這個點兒,可能明天就不是這些蟲兒了,我得爭分奪秒地查。」

  辛秀才手裡的厚厚的一本冊子上,畫滿了他這幾天在地里找到的蟲子的草圖。

  李咎聯繫他的記錄本想了想:「你還在查大肚子病?」

  「啊那個早就查到頭了,有些事想不明白,不得已擱置了去。這次是發現實驗田裡的蟲子的種類比外面的少,想搞清楚這會有什麼影響。」

  實驗田都有嚴格消殺管理,蟲子、病菌的種類遠遠少於外面的田地,只是一般人很少關注這麼細節。

  他還真誤打誤撞搞對了方向……科研的天分有時候是種很玄妙的直覺。兩個看起來沒關係的事物,科研人員可能會在潛意識裡給它們標記一個聯繫,因為他們的學識已經洞察了兩者間的內在邏輯,而他們自己甚至都沒想到,於是他們的潛意識急了,迫不及待地提醒主人這裡頭存在一些值得深究的事情。

  最典型的案例是「苯」的分子結構,發現者凱庫勒是在夢裡獲得的靈感。

  辛秀才這個也算,可能他自己還沒發現釘螺在血吸蟲病傳染鏈中的關鍵作用,然而他的潛意識已經覺察到缺失的關鍵環在田間地頭水域裡的某種蟲子上。

  辛秀才把蟲子裝進小瓶子裡,直起身來,問:「侯爺有什麼事呢?」

  李咎回說:「想請你留下來,接替尤山長的職位,管理整個學塾。」

  這個誘惑不可謂不大,這可是在皇帝陛下跟前掛了號的,有豐穰侯和城陽公主在背後撐腰的,即將誕生自科舉取士誕生後唯一一個與科舉並行的新的取士渠道的,學塾啊。

  辛秀才不否認,他當時也心動了,所以他愣了幾分鐘,差點就答應了下來。

  可是他之所以讓李咎也產生了挽留的心思,正是因為他自有一種與眾不同的思路。

  「侯爺關照,某銘感五內。但是請恕某年幼無知,不識好歹,學生不能留下。」

  辛秀才不等李咎詢問,主動解釋起來:「學生前來貴地,是因為學生的家鄉太窮太苦,學生為家鄉求解窮困。然而學生沿途所見,胥民農夫,莫不如此,天下九苦一甜,庶民潦倒。學生想為天下人求這味藥,立志要走遍大雍的山水,窮極力所能及的地方,用先生所教之『科學』,療一療天下的窮疾。學生很喜歡李園,但是數年之內,學生不能留在李園。學生擔憂一但留下,就再也不想走了。」

  辛秀才說得十分坦然,他是認真這麼想的。

  李咎不得不為之側目。

  走遍天下該多艱辛,風餐露宿幾乎是常態,而他所求的甚至不是自己一人的所得……

  李咎肅然起敬,連稱呼都換了:「壯志如此,某不該阻攔。兄弟好志向,某敬仰賢兄弟,願為兄弟效勞。但不知辛兄弟預備何時啟程,我早年也有這個打算,無奈被江南絆住。但是當年做的準備,現在依然可用,不若贈與你,豈不美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