次日清晨,李咎與啞巴鍛鍊回來,么娘、魏嘉梁、蘇秀才、花姐母女俱已收拾停當。眾人吃了清晨的加餐,各自上馬跨騾出城往東北方向走。
到了城門口,他們遇見了一隊赫赫揚揚的人馬,為首的安家三少爺生得唇紅齒白,性格十分爽朗。兩隊人目的地都是城陽府,遂結伴而行。
安家三少爺那邊共有二十來人,個個鮮衣怒馬。隊列中又有一輛馬車,裡頭是少爺的乳母王氏。王氏因見花姐抱著個女兒不甚方便,遂找少爺商量,讓花姐兒把女兒抱到了馬車裡。
這一安排無疑很博好感。
至少李咎暫且放下了昨晚的疑問。
他一向十分警覺,昨晚有許多人來到旅館停留片刻後匆匆離開,他在自己屋裡聽到動靜就醒了。後來從窗戶也看到了離去的人影。
今早一看到安三少爺的裝扮和那匹駿馬,李咎一下就看出來這就是昨晚突然來到旅館的人。
李咎沒有問,這件事目前和他無關。至於這位嬌貴的少爺想做什麼,他也沒太大的興趣。他只想趕緊趕到城陽府,立刻馬上開展他的實驗,然後趕緊回到青山城去監督他的修路。
提高人們的教育水平、科普環境科學、植樹造林、水利工程,都是長期策略,短時間內能有個開端就不錯了。
引入抗旱的農作物品種和節水農業這種立竿見影的辦法是李咎這次主要會用到的手段。
那新品種的繁育和打理,節水農業的概念和設施以及護理,都需要不少時間,李咎現在最缺的就是時間。
不過李咎不得不承認,和安三少爺一起出行,非常舒服。
打個比方,就是現代位面出去旅遊,同伴把所有安排提前做好,酒店睡著舒服,飯館吃著幸福,行程舒緩有度,導遊都是真材實料的百科全書級別的導遊……安三少爺差不多就是這種同伴。
一日三餐在哪吃,吃什麼,安排得妥妥噹噹。晚上投宿在農家或者驛館都有提前安排,到了地方熱水洗洗擦擦整個人的疲憊都要被趕走了。
李咎平時過得像個苦行僧,並不是他真的喜歡受罪,而是別人都沒享受,他自然也不能享受。
現在……這享受都送上門來了,李咎也想偶爾罪惡一把。
而且根據李咎的觀察,安三少爺並非是驕奢淫逸的人,他是在一個範圍里努力讓自己過得好一些。並且他的做法很溫和。
至少那些提供屋子供他們留宿的人家,能收到一份不錯的報酬、食物,還有一些安三少爺留下的零碎。安三少爺的做法和當年李咎去金陵沿途給人送溫暖並沒有太大的區別。
這麼一想,李咎對安三少爺的印象倒是越來越好。
三天過去,一行人來到了城陽府,兩隊人分道揚鑣。王氏將小姑娘還給花姐,小姑娘很捨不得這個慈愛的姥姥,然而也沒辦法,只得告別了姥姥跟著花姐一起走了。
李咎直接找到城陽府郡守官署,亮明身份,被郡守迎到了官署的東廂住下。
剛剛和官署的人打交道,李咎就發現了,這地方的官僚氣息真不是一般的重,就連尋常胥吏也習慣性地拿規矩令條推三阻四。
他們既不是索要賄賂,也不是和李咎有仇,就是下意識地想拖延一下,拿捏個身份。
李咎亮出身份之後,郡守親自迎接,把他們帶到了早就布置好的東廂。看得出來東廂里裝飾一新,陳設都是最好的,甚至比方才路過郡守辦政務的書房看到的書房的一角還要富麗。
李咎頭一次覺察到,一個侯爵的品秩意味著什麼,意味著城陽府郡守這樣已經是從四品重臣,且是掌管著公主的封地的特殊重臣,也會下意識地低頭。
郡守孔懷谷,是魯東道名門孔家的旁支子弟,遠出去了三千里的那種旁支。孔懷谷走到今日基本靠自己奮鬥,他中舉之後才得到了宗族的支持,也就是讓他跟著主支的少爺們念書這樣的支持。
最後孔懷谷考上進士,當了編修,才算是真正入了主支的眼。主支的當家主母將一個侄女兒說給他為妻,又幫他一通操作猛如虎,讓他出缺地方,漸漸地升任郡守,最後因為做事仔細,做官清平,被皇帝陛下選中給寶貝女兒管錢袋子。
年輕時候的孔懷谷還有點憤世嫉俗,現在的他已經是個圓滑、疲憊的中年人了。
所以他墨守成規,凡事都要先問規矩。魯東道是個講究傳統的地方,不守規矩的人,寸步難行。
李咎將富麗堂皇的東廂看了一遍,確認自己可以動手收拾後,讓啞巴和么娘幫忙,把多餘的裝飾都拆了,交給官署的管事登記入庫。
孔懷谷十分緊張地問:「侯爺不喜歡,說一聲就行,我們還收拾了幾個地方,轉過去豈不容易些?」
「不必,大家都知道我是靠糧食起來的,兩個腳還插在泥巴里,不配這樣陽春白雪的地方。」
李咎對著老實人說不出傷人的話,只得安慰他說:「陛下是因為我對務農有心得,才讓我在城陽府做一年農本的事業。說到底,聖上心裡有百姓,你我是臣子,當然也要以百姓為上。素日吃飯不過飽腹既是,睡覺不過一榻足矣,我這裡不必奢華靡費——當然一個地方有一個地方的風土人情,孔太守要在這裡常駐,與本地人打交道,理應入鄉隨俗,千萬不要因為今天我這麼說,您就想和我一樣,想拆了您房裡的裝飾。」
孔懷谷偷偷舒了口氣,他剛才還在擔憂這個,李咎至少表面上喜歡簡樸,他作為李咎未來至少半年時間的助手、輔佐,難道還能和他相反?李咎主動說不需要他也效仿就行。一嘛裝飾得美輪美奐的官署官邸他住著舒坦,二嘛真的搞成李咎這個雪洞似的樣子,明天整個城陽府都要問他孔家是不是缺錢了。
么娘、啞巴和李咎一起動手,魏嘉梁、花姐、蘇秀才當然不好意思傻站著,花姐本來就是做事的一把好手,魏嘉梁和蘇秀才雖然不會灑掃,也能幫著搬東西。六個人很快就把東廂折騰到簡單整潔的狀態。
么娘在圍裙上擦了擦手,笑道:「這樣就好了,不然我還怕我粗手粗腳的摔壞東西。」
孔郡守勉強扯著嘴笑了笑。
各人放下行李就各自忙開了,李咎是一刻也不想耽擱,稍微歇息一下就領了啞巴出去看田地,好求證自己的關於城陽府的判斷以及操作思路是否正確。么娘則由魏嘉梁陪著去看本地的市井作坊,算是個商業調查。
蘇秀才找官署的管事詢問李咎的開銷怎麼走帳,本地物價幾何,如何掛帳等等,這是他的長處,也是他觀察李咎的一個辦法。很多事嘴上說得天花亂墜,到了花錢的時候卻會全部暴露,李咎是真傻還是假傻,就看他錢怎麼花。
而花姐則和廚房、柴房、取水的一一對過信息,搞清楚哪裡買米買菜,哪裡取柴,哪裡打水,少了東西去哪裡領,將上下里外諸事整得明明白白,然後就去小廚房裡做飯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