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咎離開青山城去往魯東道,按常理,二皇子也要跟著去的。
不過不知道二皇子心裡在想什麼,他沉湎於青山城的花花世界,就連「盯著」李咎這個任務都不管了。
——橫豎有魏嘉梁看著呢,多我一個不多,少我一個不少,且我去了還要拖慢先生的進度,倒不如不去。
這是二皇子的藉口,究竟他是圖什麼,沒人知道。
李咎對青山城留下的人有信心,他這一去短則三五個月,長則一年功夫也就回來了,料定二皇子攪風攪雨的不會太激烈。而他沿途還能考察一番將來修路的路線,為江南輻射南北的交通線做準備。
從青山城一路往魯東道的路,李咎是第一次走。
前兩年「德雲社」走過一次,千紅那裡就和王班頭他們一起畫了張地圖給李咎送來使用。
對照地圖,可以輕鬆推斷一些村落的位置,方便住宿、吃飯。
一開始,受益於江南的經濟發展的帶動,周邊的村落雖然貧窮,倒是也過得下去。人們至少能穿著齊整的衣服,小孩兒的臉上也帶著紅潤的顏色,老人們還能做些力所能及的活。
再往北,到了交通不那麼方便的地方,情況就顯得十分糟糕,又進入了李咎穿越前那個衣著襤褸、骨瘦如柴的吃不飽的世界。
若是正常年份,日子又會稍稍好一些,但因去年沒打下幾個糧食,今年大家便不得不挨餓了。
從出了淮陽地界,李咎的臉色就一天比一天難看。
他在這裡幾年,也算是折騰出了動靜,救了好些人的性命,然而畢竟天下還是窮人多,遠沒到他可以沾沾自喜的時候。
最窮的村子因為缺乏必要的生產資料,好多農人都只能拿石頭、木頭、陶瓷碎片進行勞作,效率十分低下。
有些村子稍微富裕一點,有耕羊、犁鏵、鋤頭,那得大家輪著用。
李咎路過那些格外窮的地方時,就總是忍不住想要做點什麼。
這裡窮得連棉花和麻都過渡缺乏,李咎的飛梭都派不上用場。若不能解決當地產能底下的根本問題,二次加工提高附加值的技術根本沒用。
沒有棉花,紡什麼線織什麼布?大家都窮得家徒四壁,織出來布又有誰買?
李咎連續遇到三個同樣貧窮的地方,最後到了一個同樣貧窮的鎮子裡住宿。
看上去富貴、健壯的陌生人一到這裡,立刻就被人纏上了。
自薦當嚮導的、乞討的、甚至是賣兒賣女,紛紛朝著李咎等人伸出手,蹩腳的官話因為更接近北方的緣故,比江南的稍微容易聽懂一些。
一個父親喊著「我兒子只要三兩銀子就可以跟你去」,另一個母親似乎下定了決心,將女兒高高抱起來衝著么娘說道「只要養活她,她就歸您了,她吃得不多,請您發發慈悲吧!」
她的女兒只有一雙眼睛有神采,但是卻又呆滯得不像是正常人。
么娘不免想起自己的過去來,她求助似的看看李咎,李咎也頭一次覺得棘手。
不救說不過去,救了脫不去身。
就只是么娘猶豫的這一瞬間,很多人似乎發現他們有錢還善良,又湧上來求著他們買兒買女買媳婦。
李咎不得不狠下心來,略過一雙雙渴求的手,迅速找到鎮上唯一一家還能住宿的旅店安頓。
因為出錢大方,李咎拿到了足夠的補給。店主親自給他們打好井水並燒開端上來,整了一桌他自己都吃不上的飯菜。
李咎見這店主五六十的年紀還能言善道,遂留他一起吃飯,並打聽起這一帶的情形。
從店主的描述中,可以知道本地一向是只有往外逃的,沒有往裡來的。歸根結底,是洪澇和乾旱。
這倆極端情況並不矛盾,洪澇是因為大河是懸河,雨水豐沛的時候分分鐘就沖開堤壩澤國千里。
乾旱還是因為大河是懸河,非但得不到支流的補給,反而要倒貼地下水位,於是時常斷流。大河都斷流了,支流還能落著好?
這樣一年旱一年澇的,人們大凡能出去,都出去了,剩下的人都是無處可去也沒有盤纏可去只能以此為鄉的人。
這地兒的問題和魯東道城陽府的問題本質上是同一個,都是局部氣候失衡。
即便在現代位面,這也不是一蹴而就能解決的問題。環境保護、水土保護、植被綠化、節能減排……大雍更是一個都摸不著邊。
李咎吃了一頓食不知味的飯,在腦子裡將他最近一段時間為了應對城陽府的情況想的主意想了又想,最後依然只能五步走:砸錢砸糧穩定人心,打井取水解決最基本的生活用水問題,節水農業提高有限的水資源利用率,引入抗旱品種的作物適應本地氣候,補充植被提高水土保持率……如果可以,在上游也需要來這麼一套組合拳,此外,已經在開展的水利工程也是很重要的解決辦法之一。
沒有捷徑,只能靠著一代代人的努力,讓子孫們能有個舒服的未來。
……認真算算這些措施的投入,可能還不如讓他們盡數搬遷到更富裕的地方來得划算。話說回來,李咎倒更願意多花點功夫把這些貧困的根源解決掉。
不能就讓這些問題躺在這裡愈演愈烈,在將來影響更多的地方。人類哪能只破壞索取卻不彌補修復啊,世界就這麼大,環境容量只有這麼一點點,總得想辦法長久地相處下去的。
么娘草草扒完飯,見李咎神遊天地外,懂得他也在為這裡的人們做打算。么娘便問道:「老爺,我想找廚房拿點吃的給他們。他們好慘啊,比我那時候還慘呢。我只是累點兒,吃得差點兒,到底沒餓死,他們都快,都快餓成乾屍了!老爺,行不行呀?」
李咎回過神來,笑道:「當然可以,你不說我也要去。不過,為免引起人們爭搶,也是為了防止有人從中作梗,霸占其他人的份額,還得要好好地組織一下秩序。嘉梁,我沒有施粥放糧的經驗,你們京城一般是怎樣保證發放救濟時一切井井有條?」
魏嘉梁面露尷尬:「卑職著實不知,卑職自小長在行伍,往青山前,未嘗知世事。」
得,行伍世家的人才,的確很難搞清楚民間的規律。么娘和啞巴就更不用說了,李咎問他們還不如回家翻書。
一旁陪坐的店主聽得明白,曉得這是天上掉傻子送錢來了,只把眼睛一轉,笑呵呵地自告奮勇:「李老爺,我倒是有個主意,您聽聽中不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