城陽得了三九的指點,早早就去占了地方,占的就是包間最好的位置之一。
本地豪族未嘗不想搶過來,但是看著「楊老爺」包廂出現了掛著五品、六品職銜的武官的身影,他們都老實了。
得罪不起得罪不起,和五品武官一起來的「老爺」,下人說的一口京腔,保不齊哪個巨佬家的孩子出來玩,多一事不如少一事。
青山自從有李園搞出了那個騾機,這樣的不知來歷的大戶人家的子弟真沒少見,兩年來大家都夾著尾巴做人做習慣了。
這樣的習慣讓城陽得以優哉游哉地觀察李園的動向,台上的戲是很好看的,城陽喜歡的幾個大角兒小角兒都出來了。最後有好幾個小節目甚至捧的是新人,不過十二三歲的女孩子生得千嬌百媚,在台上一點不怯場,她們就是「德雲社」的未來希望。
城陽在裡面頗看到了幾個她很中意的之前上過台的小配角,不意外她們博得了滿堂喝彩。
她還聽見隔壁一個不知所謂的人大呼小叫地問道:「那個綠衣服的好看,咱們把她買過來,送去給劉大人豈不甚好?」
另一個聲音低沉許多,懶懶散散地回道:「快別動這個念頭,李青山管他的人比眼珠子還緊,伸手剁手,張嘴打嘴,你要找打,你自己去,哥哥我還要和他做生意哩!」
前一個就說:「不過是個小娼婦,李青山自己貪多嚼不爛還不讓人動?」
後一個說:「什麼娼不娼,你在青山也個把月了,沒發現青山連妓(防)院都沒了麼?李青山說了,他在一日,妓(防)院就不能出現!你看著都是些小戲子無足輕重,殊不知她們連賣身契都沒有,都是良民哩。你敢搶人買人,轉頭就告你逼良為娼、強搶民女!他那裡好幾個狀師告無不勝,又那縣令和他穿的一條褲子,只要李青山拿得出證據,他就怎麼告怎麼贏,你敢惹他?多少不長眼的東西用血淚堆出來的經驗啊我的好弟弟!」
前一個說:「這麼說,這些丫頭都是良民了?嘿,李青山就不怕她們跑了?」
「李青山說了,來去自由,反正『德雲社』不缺人,犯不著強擰著人在這。這些年進來討飯的丫頭小子不知多少,留下來不到十分之一,那十分之九都走了。不然你以為金陵、錢塘的戲班哪來的?在這裡學了一年的戲,上了台,外面有的是人捧著錢來請去當師傅。聽說蘭心被魯東道的孔家班接去了,一去就是大師姐,月錢三兩還拿一成票錢呢!蘭心你知道吧?千紅大家親手調理的姑娘,嗓子一亮魂兒都給你帶飛嘍,我看了她三場戲,還想著她什麼時候唱杜麗娘呢,沒想到這就看不著了,可惜,可惜!」
前一個說:「原來孔家班的蘭大家是『德雲社』出去的?我還聽過他們一場戲,那可真是『這個』!這李青山真捨得!換我,我肯定是捨不得的。別說人從我這齣切,就是別家的人,我也得想方設法地搶來!」
後一個說:「要不人家是李大善人,我們是張大紈絝?你在青山街上說李青山的不是,就是路過的貓兒狗兒都要咬你兩口!」
……
後面的話就聽不見了,因為『德雲社』的班頭提著他的小鑼鼓上台來開場了,這次的司儀是班頭和曹行首兩個搭配來的,大家都忙著為曹行首歡呼,還有千紅的狂熱迷弟迷妹嚷著不要曹行首要千紅大家,場面熱鬧得不可開交,就連對面坐的人說話都快聽不見了,何況隔牆。
曹行首穿著款式簡單,工藝卻複雜,一身深深淺淺的紅色系襖兒裙兒大袖衫兒圈著金牡丹,襯得她艷光四射,被起鬨要換千紅來她也不惱,反而臨時和觀眾們互動著插科打諢。
城陽微微勾起唇角。
「德雲社」的死忠觀眾個個有自己最喜歡的角兒,為了自己捧的角兒明爭暗頭天天扯頭花,其中就數曹行首的戲迷和千紅的戲迷最為執著,兩邊天天打架。
城陽喜歡《穆桂英》和《白蛇傳》兩齣,多少聽了幾方人馬互相攻訐,知道曹行首出身不堪,若不是被李咎選了來搭建這個「德雲社」,只怕那一身嬌肉已經爛在不知道哪裡了。
可是現在的曹行首神采飛揚,面對著上千觀眾,還有吳縣令、王教諭這樣的富豪人家,她也毫不怯場。
令人羨慕。
台上的人還在說笑著吊人胃口,城陽的目光卻已經落在了李咎身上。
這日李咎難得穿了十分鮮艷的紅色棉氅衣,衣緣用黑色緞子鑲邊,裡頭是深青色的道袍,黑靴白羅中單,一身顏色極正極穩。青山人喜歡頭戴簪花,什麼絹紗通草絨桃杏蘭梅藥樣樣都有,男子們多戴五穀穗子的,李咎戴的就是一支雙岐麥和一支雙岐稻——倒是和城陽一樣。
金燦燦的稻穗麥穗很晃眼,何況那還是三九出品,和城陽所戴的簪花同款同做工。
李咎旁邊坐著一個女孩子,戴的一頂小花帽,帽子上插著一個小黃鴨子雞子簪花,這小丫頭正是黃致的么女元燚。李咎自己吃著點心,挑適合小孩兒的品種給元燚也吃。
元燚正是活潑好動的年紀,時不時抬頭和李咎說什麼,換來李咎一陣大笑。李咎和一個才三歲的小女孩嘰嘰咕咕,也不覺無聊,反而樂在其中。
就連黃致和徐氏都忍不住吃醋了:「可少疼她些,回了家她倒會用你來堵我們。」
李咎十分淡然:「這樣才好,伶牙俐齒,以後不會被人欺負。」
黃致差點翻白眼給他:「有你當義父,誰敢欺負她!就連我和徐卿都不敢說重了一個字。」
徐氏道:「就是,哪天不小心招了她,她找你那麼一哭,你能對你哥哥嫂子虎著個臉虎到天黑。」
李咎說:「我姑娘這麼可愛,又不會告刁狀,她如果找我哭,那一定是您二位做的不對,我虎著臉又如何?」
元燚仿佛聽懂了義父在給自己撐腰,扭頭沖她娘露齒一笑。
徐氏和她離得遠,不好去刮她的小鼻子,只好哼一聲轉身不管了。
李咎依然十分淡定,讓元燚坐穩,不要怕,愛啥幹啥,幹啥都有他撐腰。
城陽在樓上,嘈雜的環境裡她聽不見李咎在說什麼,但是李咎對小姑娘的疼愛她看得出來。被父母疼愛了二十多年的她當然很清楚被人珍愛的樣子,那就是元燚現在的狀態,無憂無慮,大膽、好奇、活潑,甚至比城陽更活份。城陽還被人提醒著她的身份,元燚的快樂卻是沒有界限的。
城陽不禁低聲問道:「孫媽媽,你看他這樣和孩子們玩笑,你說他真的,真的覺得無所出也可以嗎?他看起來真的很喜歡孩子呀。」
孫氏聽到了,嘆口氣。這要怎麼回答?之前說得一知己足矣的人是城陽,可是顯然城陽的心動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