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咎和士子們在大門口辯論了三天整,引得萬人空巷,本地凡是有閒的人都跑來聽了三天,最後一天其實書生已經不願意來了,只得假稱除夕回家才被迫停下。
若是上半年的李咎還真不一定能把人懟到那份上,金陵那一趟李咎和尤南私底下不知道辯了多少場,招架這群書生卻是毫無壓力。雷霆雨露風雪霜虹,沒有李咎不能解釋的。乃至於日食月食、熒惑守心、地龍翻身,皆在地圓說延伸出去的一整個地理學說體系里就可以完美解釋,剝離了天時和天子行為的關係。
書生們幾乎氣急敗壞,但是李咎拿著他的實驗器具,還和圍觀的眾人互動。本地教諭有心相助,礙於縣令、郡守和李園供奉的關係也只能兩不相幫。
至於黃舉人尤復等,這些人不說李咎「妖言惑眾」只單純和他辯論,可能黃舉人、尤復還能袖子一擼加入他們,但是他們這個說法把他們這群人算到了被「惑」的「眾」里,那就算了吧,他們加入李咎和對方對噴。
城陽最後一天才姍姍來遲,她在隔壁民家包了二層小樓聽辯論。
引起她興趣的是喜晴和孫氏的來報,還有他們的爭論涉及了一些天子受命於天的言論。
喜晴和孫氏那天真的在李園逛了半日方回,果真如三九所說,一應地方都對外敞著,附近人家甚至還可以去李園的水渠里挑水。只有住宅、正堂、廚房、倉庫、實驗田、繁殖場不可進去,其他地方都可以慢慢逛得。
只是若要釣魚摘花、損毀草木,就會被阻止,看得出主人對僅有的一些點綴相當重視。不過李園的養花人在花季會剪花紮好放在門口供人免費拿去,李園的果子除了留作種的、自己吃的、送人的,若有多的也都送了人。這又和主人對花木的重視矛盾了。
喜晴那日回去時,得園裡人的同意,帶了兩支臘梅回去,現就供在書房的案頭。
令城陽好奇的是喜晴對李咎的形容,喜晴用手比了比高自己一頭有餘的身高,又比了比合抱似的粗細:「要說衣著,果然和趙娘子說的一樣,都是尋常舊物,不見綺羅織繡。要說形容,那可了不得,長得就和那大黑熊似的,胳膊有海碗粗,手掌有蒲扇大呢!我看那些書生的聲音都小了,一半兒是真的說不過他,一半兒是怕他的巴掌扇下去打他們個筋斗。」
城陽當時聽得就笑起來:「你哄我,就是羅將軍也沒有這樣的。」
城陽所說的羅將軍乃是一員跟著太(防)祖征戰多年的武將,有一半西蠻血統,因功得封齊國公。只論身形,這位齊國公絕對是京城塊頭最大的,滿副披掛時看著就像鐵塔。
喜晴說:「主人不信,羅將軍還沒李老爺高呢!那裡是讀書人?只看他昂首闊步虎虎生風的樣子,只怕羅將軍也打不過他。」
城陽真被她說得半信半疑,就去問孫氏,孫氏笑道:「喜兒雖然言辭誇張,細想來倒也不十分假,的的確確是個高高大大的人,做的武夫打扮。不過他得很好,劍眉星目,丰神俊秀。體格確實比齊國公還要高些,但是沒那麼胖,生得也白淨,人才也乾淨,我打量去看,身板兒極好,是個齊齊整整的好孩子。聽說他家資萬貫,卻不窮奢極欲,有階官品銜和尤相公交好,卻從未頤指氣使;又說他為人和善,卻又不一味的充爛好人,一心裡想的都是大家好才好,對惡人呢卻下手極狠。救得了貧苦的百姓,也手刃過盜賊惡匪。」
喜晴補道:「這是真的,我回來路上找衙役問了,他一個人打過三十個人呢。之前在金陵還救過他們尤相公家的四姑娘。原來尤四娘說的救命恩人正是他呀,怪不得四娘嫁了李先生的徒弟。那日我還奇怪,怎麼四娘嫁了個窮書生呢。」
孫氏道:「再窮的書生,成了李先生的徒弟也窮不起來了。不過這尤家女婿雖然一朝翻身發達了,也未忘本,辦差事很妥當,主人說使得好的那個青李郵遞就是他徒弟辦的差,聽說現在還兼了糧油棉糖四件事的差事,這可是實務。足見李先生對這徒弟也是不藏私,確實是個好師父。」
城陽雖沒有當過官,也知道當官撫民最重要的吃飽穿暖不過糧、布二事。糧油占了吃字的多半,棉花占了穿字的一半,李咎這是把最根基的兩件事交給了徒弟,城陽不免奇道:「他把這些事兒都給他徒弟了?那他將來有了自己的孩子卻怎麼辦呢?」
孫氏道:「那是沒影兒的事,將來誰知道?不過,不過前幾天看戲,曾聽尤大夫人和黃夫人叨念過兩句,說李先生沒有門戶之見,不拘是誰,只要和他同道齊心,又有掌管家業的本事,這偌大的家產,他都願意交給那人。至於他的將來,他必得一知己方可婚配。既然婚配,就絕無二色。我問黃夫人,倘若他的妻子無出呢,他也絕無二色麼?黃夫人說,李先生早已有言,子嗣有定數,果真妻子無出,那便無出,他有千千萬萬人為後來者,何必強求其後人非己出不可。」
喜晴道:「果真如此,他一個山野之人,倒是比什麼大學士、大誥命的還要通透得多了。不過,不知道最後會便宜了誰去?」
喜晴暗地裡踩了楊駙馬母子兩個,城陽這麼一對比,心中便覺得沒意思起來:「多嘴多舌,誰問這些?只曉得他不講究門戶,不防著徒弟,確實光風霽月,也就夠了。我不過是怕,怕趙娘子信錯了人。」
也怕自己信錯了人,畢竟他們這麼久書信往來,沒有三分真心也有一分信任。
喜晴她們去了兩次李園,城陽也沒閒著,在城裡逛了兩天,直到第二天下午李咎力證日食月食都是有規律的天文現象,地震有跡可循有地理成因,日月星辰都有自己的軌跡,至於白虹貫日、三日同天只是光學現象而已……矛頭直指曾經被拿來作為政治鬥爭藉口的天象,城陽就坐不住了,這才來到了現場。
城陽小時候,大雍遠未有現在這麼平靜。邊關不穩,民間有零星叛亂,天時也未見多好,沒有連著兩年風調雨順的時機。她的父親在征伐天下中積累了相當的威望,太子登基,順順利利,照樣有那麼幾個令人作嘔的叔伯兄弟虎視眈眈。
那一年真是水深火熱,春旱秋澇,蝗蟲侵襲,又逢地震、日食一起出現,皇帝陛下被迫下了罪己詔輔以雷霆手段才彈壓住朝堂上的紛紛揚揚。城陽當時年紀小,不記得多少細節,但是當年父親的暴躁、憤怒和壓抑,她記憶猶新。
現在皇帝陛下早早修身養性惜福養身,未嘗不是覺得早年殺孽過重,恐有防壽數。
城陽於是親自來了,她想親耳聽聽李咎如何為當年的那位束手無策的皇帝辯護。
我放飛自我了,我不管前後矛盾了,我想一出寫一出
沒有大綱的我對照前文和後文真的頭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