堆肥這件事提上日程了,李咎暫時沒別的想法,就想把糞便發酵和骨粉緩釋的那幾種方法搞出來先用著。
之前小規模試點的效果還可以,今年推廣一下也不晚。
堆肥的重要性,古代的農民早就意識到了,只是他們並不能像要做土壤成分分析的李咎這樣精準定位到肥力到底是什麼,也不了解土壤各種成分的最佳配比,且土肥的品種單一。
既然不了解土壤的狀況,也不了解秧苗的需求,更不了解自己手上的肥料是什麼,那麼人們能給的,未必就是秧苗需要的。
有經驗的農民能通過一部分秧苗的狀態判斷這些應該補草木灰還是人畜糞,絕大多數農民卻沒掌握這個技能。同時,更多的糧食種類也沒有被人們熟知到它們對肥料的需求那麼深刻的程度,因此大家就只好盲猜猜該補什麼這樣子。
李咎暫時沒想到不依賴現代科技就能準確判斷地力的辦法,土壤成分檢測儀自不必說,再給這個世界一百年都未必能造出來。而相對原始的試劑萃取測定法也不是可以輕鬆復刻的,所有的檢測試劑都無法生產,用完就沒了,既不能給全國的土地都來一遍,也不能保證未來幾十年的使用。況且這些試劑將來說不定還有更迫切需要使用的場合……
所以李咎只打算拿一些試劑來進行抽檢,在統計學上算是抽樣調查,通過抽樣的結果,粗略地描述土地肥力的變化,以此估測不同情況系所需要使用的土化肥。
李咎在皇莊的各種作物田裡取了樣,裝了滿滿三個木桶。
王理事和老張縣令就是在取樣工作進行到尾聲時來到的皇莊,親眼看到了李咎是怎樣的像個普通老農民一樣勞作的情景。
王理事知道李咎對農業的重視,張縣令其實也知道,只是沒想到會到這個程度。
張縣令也是直言不諱了:「土壤肥力,顧名思義,就是一塊地肥不肥薄不薄,關係一年的收成如何,的確重要。但是……似乎也無需賢兄弟親自下地?咱們這樣的人家,叫幾個下人去收,也是妥當的,何勞您自個兒執此賤役?」
王理事頓時情緒緊張,李咎的為人性格,他雖不曾十分接觸,倒還算了解,知道他眼中無貴賤,是個唯結果論者,老張的話簡直就是在李咎雷區蹦迪。
李咎卻沒想這麼多,他自己是不看重這些,可他又不是要天下人都和他一樣目無尊卑貴賤。張縣令本世家子弟,高高在上慣了,怎麼可能自動丟掉他幾十年所受的教育和規則。
反而張縣令這樣直白的發問,顯得他真的是個坦誠、友好的人,樂意為了陌生人多想一些。
李咎回道:「左右無事,閒著也是閒著,有些事自己就做了。」
他走回田頭上,將第三個木桶也掛上馬背,道:「我先帶你們去我待客的地兒,您二位吃茶稍後,我去換身衣服就來。」
李咎、啞巴、莊頭等人褲腳上都是泥水,確實不是待客的樣子,要和客人慢慢談,當然先得梳洗整齊才行。王理事和老張十分理解,直說「等得等得」。
一行人被李咎帶到了皇莊邊一處新修的小院兒,也是四平八穩標準的李園風格建築,前場後院,一人高的圍牆,裡頭是坐北朝南四四方方二層小樓,總計十間屋子。
老王、老張被迎接到一樓東廂最頭上坐了,李咎和其他人拐去了西北角洗刷。
莊頭見多識廣些,匆匆洗好手腳胳膊,轉去柴房抽柴燒水,給客人燒得新茶送去。
李咎和啞巴一人一個現代的大容量行軍壺,裝的都是兌鹽兌糖的冷白開,此時只重新添了水就可以了。
李咎換了待客的燕居生絲綃袍子,戴了一頂靛藍色的覆紗冠,端著他的大口壺,從倉庫里找了些乾果之類胡亂混在一起裝成兩個盒子,一盒給啞巴拿去,一盒自己揣著,跟來了東廂。
李咎、王、張三人圍著桌子坐下,啞巴則留在外間,他將茶點端給王、張帶來的小童和僕從,看著他們一起休息。
三人俱是走南闖北的,王、張又紮根帝京,對整個燕州兩道、京畿要地和京城中心都十分了解,卻正是李咎想知道的地方。提起北邊和從北一路往南的見聞,李咎是迫切需要,王、張是有意傾吐,那聊起來就一片火熱,沒完沒了。
直說到李園晚膳的時候,李咎親自下廚將本地所出的魚、鱔、蟹混著採收的瓜果青菜捉得滿滿的好席面,請他們又吃喝一晚,於是又挨到次日上午,張縣令才瞅著機會和李咎說了來意。
他這次來一是為了糧種,二是尋摸尋摸產業,三是為了海港的事,想得到李咎的支持。
糧種當然好說,就算老張不來,李咎還想直接送呢。就為著玉鶴縣糧食不夠先本手工業和工商業發展了,多少人逃荒出了玉鶴縣,別說李咎看著愁,就是老吳和趙縣丞他們對著平白增加的不穩定人口,那也愁啊!
老張親自來要種子,是他主動欠了人情,李咎求之不得。
尋摸產業就更不說了,李咎擔心的從來都不是別人學得多,而是別人學錯了。玉鶴縣與青山縣相鄰,氣候接近,青山縣辦的起來的手工產業,玉鶴縣基本上也都能辦。兩地若能共同進退,也是好事,省了多少調度調配的問題。
第三件事卻十分為難了。老張尚且不能搞定他爹,難道李咎就能搞定皇帝?
以至於李咎聽見老張提到第三件事竟然如此為難,第一反應是「這老兄是不是傻了」?
老張卻有他的理由:「前年到今兒,就數你們青山縣出海做得最好,淌來的金山銀海,番子洋奴,一船船送得山似海似。所以呀,出海這事,你們縣最有說話的分量。你們說能成,這事就成了一半。這個『你們』難道真的指青山上下所有人?是個有眼睛的都知道其實說的就是你,那我不求你,還能求誰?再說另一半,另一半也是在你身上的。江南這地界因為前朝時一昧地整花活好和番邦換錢,倒把種稻子的地都拿去改成的織染、燒窯、桑蠶之用,兩年糧荒就扛不住了,這才有了咱們太(防)祖起兵的事。」
老張說到太(防)祖,拱手朝北方做了個行禮的手勢,繼續道:「有了兵事,就有了後來不叫我們江南開海禁的聖諭。如今要解了這條,那還不得先拍著胸脯把糧倉擔保下來?敢問李哥哥,這種擔保,除了你,還有誰做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