玉鶴縣人到了青山城之後,陸陸續續也有別的地方的人來到青山城,他們倒是都趕上了糧商收糧食,換了錢後他們一刻也不敢耽擱,忙忙地採買好一些青山貨就趕回自家,唯恐走晚了落在人眼裡招來意外之災。
青山城囤下了許許多多糧食,又賣了不少貨,一來一往間經濟生活更加活躍。
吳書生依然保持著記筆記的習慣,他和趙縣丞都感知到了這種錢銀流通造成的繁榮情形,只是想不通其中的道理,兩人只好將疑問記下,以備將來與李咎請教。
而另一方面,李咎等人在路上也不算太平。
今年是好年景,那些因為活不下去而落草為寇的人比較少,遠遠看著這麼一隊人,那是決計不敢打什麼歪主意的。
李咎所覺得的「不太平」當然不是劫匪盜賊,而是所見之民生辛酸了。
在富庶的江南,富庶的年景,官道大路附近可見的村落,人們竟然也一貧如洗,就不知那些更貧苦的地方、歉收的年份和看不見的偏遠處又是何等光景了。
黃致等人也算是對李咎的「善」有了新的的認知。
他們這一路少不了趕不到驛站的時候,只能借宿民家。為了住得舒坦,他們會選擇當地富豪家借宿。
青山城到金陵城之間的距離說遠不遠說近不近,世代居住在這一個區域的人們往來流動,多少都有些沾親帶故,借宿的事情極好商量。
黃致是舉人,尤復有文名,帖子遞上無不應者,更有熱情好客的主家還想挽留他們多住幾天。還有更好客的土財主和暴發戶,見李咎一表人才卻無女眷相隨,便想贈婢女贈妾室以拉近關係。
第一次遇到這種事時李咎臉都黑了,礙於黃致等人的臉面不曾發作得。他本來就不會借宿在大戶人家,隨黃致等吃飯也只是為了兄弟的情分,這次之後,就是吃飯也不去了。
李咎借宿是專撿那些破破爛爛但是懂點兒官話的人家開口,一個村子裡,誰家最窮,他就優先選誰家。
么娘和啞巴要跟著他,李咎堅決不讓。么娘以男女有別之故被李咎仍留在了徐氏跟前,啞巴卻是毫無理由了,李咎便是趕他走,他也照樣在人門口杵著。別的倒罷,卻太容易嚇著主人家,李咎也就留下了。
李咎借宿時會順手給主人家整理一下家宅。一般這些房屋破敗吃了上頓沒下頓的家裡都只剩老人和婦孺,那些有女眷的地方,李咎自不便借宿,就只剩了老人家可選。
交談中若問家中壯年人去了哪,不是死了就是去外地謀了生,只得拋下家中老人守著破宅薄田度日。
一般人都會對李咎、啞巴這樣體格的壯年男子心生畏懼,借宿的事並不好開口。但是李咎特意挑的窮到極致的人家,反而不會被拒絕。因為他們家無長物,人也孤弱,著實無可圖,也就不怕惹來壞人。而李咎先放上住宿費——一般是一些吃的用的,吃的東西放在人眼前,餓極了的老人就是再畏懼李咎、啞巴這兩個高頭大漢,也願意打開那扇根本就攔不住人的門了。
李咎當然不是胡亂挑的這些人家,而是帶著目的來的。
商量好住宿的事情,李咎接著就會幫忙修葺屋舍。江南窮人家多是黃土屋舍,用黃土混著植物夯實的土磚中間用木頭打的柱子和梁,倒也結實耐用。然而再怎麼結實的黃土屋,都會在風吹雨打中發生傾圮。
李咎會給他們重新砌牆,加固屋頂,順手把屋子裡頭和外面的地也整一遍。他這樣幹活,那主家就不好意思自己待著,自然要出來搭話,又是感謝,又是想送個茶水啥的。
主家肯搭話,李咎便好問話了,家裡為什麼沒有壯年人,一年打得多少穀子,靠什麼活著,怎麼就窮到這份上了,村裡的人情……他極擅長話術引導,老人們起初還會有一些警覺,待知道李咎是個好人,這份警覺就放下了;李咎再用話題一帶,他們的憋了一輩子的苦悶和委屈就仿佛找到了傾瀉口一樣。
其實能活到老,已經十分不易,更多的窮人是沒有資格老的,人均壽命才三十歲的時代,普通百姓有幾個能活到頭髮變白?李咎所遇到的老人們之前至少還有過一些家底,都是經歷了家國變遷和家庭敗落的人。
李咎借宿的有兩戶人家還是從北方遷過來的軍戶,他們在前朝末年參與了農民起義,成為了新王朝的開國軍人,得以帶著賞賜來到這裡。但是幾十年過去,他們的家業也漸漸地失去了。
他們自己和他們所絮叨的其他人家業敗落的原因沒有超出範疇:或因家人生病,或因求學無果,或因天災人禍,或因田畝被毀,也有遭人掠奪的,也有自己守家無道吃喝賭盡了余財的,甚至有因娶妻而窮的……樁樁件件的小事,這裡少一些那裡少一些,漸漸的就什麼都沒了,如今只能守著一點兒野菜度日。
這還算是好的,情況更糟的人如今都已淪為了白骨。
李咎一邊聽,一邊幹活,等老人家說到無話可說,活兒也幹完了,他便取了自熱米飯來與主家和啞巴一起吃頓晚飯,再自行取水洗漱,鑽進睡袋就可以休息。
來自現代的廉價睡袋,李咎也都給主家留得一個。過不得多久,天氣便要轉涼,李咎不知道家無餘財又失去勞動力的人要怎樣渡過冬天,能有個睡袋總要好一些。
到了第二天,黃致等人大約會在辰時起床洗漱,等一家子人全都打點齊整,時間多半就到了巳時過半。這個時候李咎已經帶著啞巴又幫著附近的村民們幹了一陣農活了。
李咎是沒架子的人,早起出門看到誰家需要搭把手的,他都樂意幫個忙:幫老人擔個貨,幫小孩兒趕一下牛,水裡撈個漂走的洗衣杵,地里給整整籬笆、農具……李咎還隨身帶了幾個飛梭,若有織布的人願意和他說幾句話而不覺得他唐突,他也願意將飛梭送給她們。青山城的飛梭聲名在外,附近的主要城鎮已經用上了,只是總有被時代拋下的人還不知道這是什麼。
於是黃致等人來叫李咎出發時,就看見和一群本地村民圍坐在一起聊天,那些村民分明是連官話都聽不懂幾句的人,卻極樂意聽李咎說話,也是奇景。
黃致、尤復乃至小蓮、么娘都只當是李咎的善人毛病犯了,只有知道更多秘密的啞巴似乎懂得李咎的執念,可他也知道李咎的束手無策。
寫著寫著我自己也迷茫了
就大概是古代宋-明之間的生產力,走geming的道路真的符合實際條件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