城陽公主能陪著妹妹一起將工匠都沒折騰出來的復原給做好了,歸根結底一是天分,二是看書。
平日裡她無事時也將妹妹送來的李園雜學的書冊看得差不離,只沒從頭到尾系統地整理過。
騾機整明白了以後,城陽公主像是了悟了一般,發現了李氏雜學的精髓,這方索要了全部的書刊,按照不同的門類分別整理匯總在一起。
整理的過程中,城陽公主的心態從一開始的「有意思」逐漸變成了「有深意」。那些看似放誕或有趣的小篇章,分別匯總後就成了一門由淺入深的系統的學說。
京城裡的讀書人,包括太傅、大學士以及出面保護了李咎的鄭適道,即便日常生活偶爾會用到李園的學說,但是認真提起李園雜學時,心裡也多有不屑,認為那是哄下里巴人的玩意兒。也就工部的幾位主簿和理事比較重視其中涉及農學的部分,頂多再加上司天監的人覺得李園的學說對他們觀測星象、理解氣候變化有幫助。
城陽公主一開始也是和公公、丈夫一樣,認為李園的雜說它真的就只是給升斗民解悶用的,直到她系統地、分門別類地將所有學說整理明白,她才能窺見其中的真意,才真的明白為什麼李咎會給它們取名為《物理》《地理》《哲學》這樣的名字。
小公主偏愛生物,城陽公主的偏愛卻是物理,尤其是天文物理。
為了避免過早地與當世大儒產生衝突,李咎並沒有直接拋出恆星、行星、衛星的概念,只提出了設問「天行有常」的「常」到底是什麼,再有一個鐵球實驗邀請感興趣的人自己去測試,並且用小球法解釋了日食和月食的成因,至於其他信息,一概沒有詳述。
城陽公主極為聰穎,李咎的含糊其辭反而勾起了她的好奇,更讓她想往後探索下去。
得知李園的書刊都是由張家傳遞而來的,她特意命自家長隨去了禮部,送上書信一封,禮物兩份,請禮部的張主簿將書信送往淮南道。
公主與禮部官員有往來實屬正常,沒有人多想,因此城陽公主的書信也無人察覺,就在張主簿有意示好下,平平安安地送到了李園。
城陽公主為了防止引起不必要的麻煩,寫信用的是假身份,字跡也是標準的館閣體,按常理,李咎不可能知道這封信的主人是誰。但是張主簿卻給他漏了題。
自從前年將李園的拼音、《三國演義》帶進宮廷,京城張家就自認和李咎綁在了一起。他們家往前數三代都是泥腿子,靠著跟太宗打天下的祖父的從龍之功順利翻盤,成了新貴。
這個年代的新貴意味著沒底蘊,不了解規則,和真正的世家大族玩不到一塊兒。即便這個京城張和另外兩家張姓連了宗,他們依然處於權貴圈的鄙視鏈的底端。
京城張的幾房人不擅科舉,大多靠捐錢、蔭庇而做些不起眼的工作,比如禮部、工部、刑部的主簿、理事,礙不著誰,人數也多,別家無所謂,倒是張家這樣的人家最容易得手的地方。故而有名有姓的「張主簿」里至少有三人是京城張家的子弟。
張家想更進一步,無奈本家沒有出色的兒女,既難於科舉進取,又難於命婦封誥,原想著穩紮穩打,多與那清貴的書香世家聯姻幾代,卻被李園的雜學糊了一臉。
老張家的起家是什麼?打的是軍功,跟腳卻在農本,他們不一定看得懂歷史雜學的未來,卻輕易看得見李氏雜學的重要性;他們也不一定非得和李咎綁牢,但是卻不妨礙他們賣個好。這方有了兩年裡幫著李咎擴散學說的無心之舉。
城陽公主隱瞞身份與李園通信,張主簿可以幫著公主隱瞞,也可以給李咎暗示,最終他選擇了後者。
於是城陽公主送出了兩份禮物兩份信,一份是給張主簿的,一份是給李咎的,而李咎也收到了兩封信,一封是城陽公主的,一封是張主簿的。
城陽公主自稱是京城大儒楊夢仙的弟子春溪生,對李咎的幾門學說非常感興趣,擅自將《百家雜學》等刊物的相關內容作了匯總,按照「他」覺得合理的順序重新排列,集合為文集。春溪生請李咎看一看「他」整理的結果是否有問題,順便問一下幾個「他」覺得模糊的地方究竟是何理論。
而張主簿送來的書信就簡單得多了,上面畫著一張琴,琴頭蹲著一個有翅膀的小怪獸。
李咎直覺這裡頭有什麼故事,他也看不懂,只能拿去問了黃致。
黃致將前因後果都問明了,神色便一時微妙起來:「你說還有一封信,和這封一起來的?方便讓我看一看麼?」
「春溪生」這樣的書信,李咎一年能收到一車,八成是罵他歪理邪說的,還有兩成是請教問題的。李咎並不覺得有什麼問題,痛快答應下,立時將書信去了來給黃致揣摩。
黃致將兩封信對照看了,命丫鬟去請夫人徐氏一起參詳,道:「我有個猜測,但是因為我和這個人不熟,不敢亂說。阿徐當時的交遊比我廣闊些,她應該知道的更多一些。我的猜測我先和你說說,這個張主簿送來的信上畫的是囚牛。囚牛你知道嗎?」
李咎哪裡知道什麼囚牛,依稀聽過,卻完全對不上號。
黃致忍不住嘴角一抽,將手朝西北方拱了拱,繼續解釋:「囚牛是龍子,龍生九子裡的老大。我沒猜錯的話,張主簿是在暗示你,他一起送過來的另一封書信,真正的主人是個皇子或皇女,不是大皇子,就是大公主。我猜測是大公主,因為大皇子讀的是聖人之言,師父是鄭大儒,大皇子一向看不上咱們整的這些。但我不算太確定,所以得找夫人問問。」
李咎的神色沒什麼變化,仿佛黃致猜測的「春溪生」的身份只是個普通人一樣,黃致深知他的脾氣,只道:「果真如此,就是皇室中人了。你我私下說說並不如何,若是有外人,你且在面上帶出些謹小慎微來,以防被人告出去說你目無尊尚。」
李咎道:「妥,我省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