朝廷小規模地開放南方三道的出海貿易,對李咎而言是特大的好新聞。他不用擔心什麼騾機出馬布價暴跌的情況了,只注意別出現逐利經濟作物荒廢了糧食生產的極端情況就好。
何藥娘自從上次寫匯報來要到了「飛梭」,後來一直保持著和李咎的定期聯絡。
何藥娘是個有野心的人,而李咎願意成全她的野心,前提是她真的展現出相應的能力。
李咎獲得賞賜後不久,何藥娘給她爹捉刀寫了封書信傳回本宅,一表示賀喜,二表示已經調試好了三組騾機、十台飛梭織機,教出來了六個可以當班長使用的人以及他們的頂替者,請李咎的示下。
李咎精神一振,秋收結束了,再等交完稅,人就閒了下來。今年又減了產,人們掙錢的動力會更強一些。這樣他招收女工的難度,無形的就減少了很多。
於是李咎將李園紡織一廠的招工條件和要求都寫清楚了,準備找幾個貨郎和牙人中人去鄉下宣傳一番,恰好就這時,秋收那會兒前來求援的村莊青牛村的村民登門來給李咎送謝禮了。
來的人除了之前摸索到李園的兩位農人外,還有當時指點他們來李園的族老。三人中兩個男子都姓張,女子是外村嫁到青牛村守寡的,娘家姓周,都是三十多歲的年紀,行事比普通農夫農婦稍微大方些。若非膽子大得那麼一點,他們也不敢硬著頭皮來縣城求助了。
靠著李園的接濟,青牛村人捱到了縣衙撥下賑濟的日子,現在總算是餓不死了。
眾人尋思著李老爺素未謀面卻慷慨相助,今日緩過了神來,當是要謝謝他老人家才好。只是村里窮得只剩西北風和河灘土,又沒聽說李老爺有什麼愛好,若空手上門,卻極不好意思。正一籌莫展中,村里來了頭大野豬,大野豬帶著半大崽子將張周氏家的牆拱塌了,自己卻被埋在裡面出不來,被張周氏來了個瓮中捉鱉。兩頭野豬少說也有百斤淨肉,這就有了拿的出手的禮物。
張周氏與族長合計一番,忍著口腹之慾,勸說眼裡都快長出鉤子來的同村人同意,將兩頭野豬分解洗淨,用珍貴的粗鹽醃上,準備給李老爺送去。
且不論他們還欠著李園的糧油米麵,能還一筆是一筆,能拖一時是一時,就單算一算兩頭野豬能吃幾天?和李咎結下善緣能救他們多少年?
這筆帳,想吃肉的農人們算得很艱難,但是卻又很簡單。最後那些想分肉的人都被張周氏說服了,族老帶著張周氏和張大狗子一起,拿著全村唯一一張輪子還能動的板車,將醃好的野豬肉堆上去,走了一條九拐十八彎的路,送到了李園。
可能是鹽的質量和數量都不夠,這一板車野豬肉送到李園時已經隱隱有些發臭了。
三個青牛村人不覺得什麼,發臭的肉算什麼?他們能吃到的肉,除了剛宰殺的當天分到的新鮮的魚和肉,其他日子能吃的不都是發臭甚至爛掉都捨不得扔的肉?就算如此,也有許許多多人一輩子沒見過肉長啥樣。
三人順利進了李園,族老就想像以前去其他人家化緣時那樣先給主家磕個頭。張周氏上次就看出來李咎不吃這一套,忙將族老扶住了,自己往前半步,大著膽子笨笨地給李咎福了一福,用磕磕巴巴的方言連比帶劃地給李咎說:「給老爺問安。托老爺的福,我們村里人緩過命來了,這不,大傢伙兒好容易打的一頭這麼大的野豬,就給您送來了。」
李咎真心實意地問道:「怎麼不自己留著?村里還有老人孩子和孕產婦吧?正是要吃肉補身體的時候,還講究這些?」
族老是能聽得懂官話的,又和張周氏一通翻譯,張周氏回道:「我們沒這福氣,怕不得受用。大傢伙兒感激您的恩德,都說只有您配吃這個。正好近來沒什麼事,就……就給您送來了。」
李咎略微想想就知道怎麼回事了,思忖片刻後,李咎沒有拒絕這一板車已經變質的野豬肉。他叫來初三郎找人將野豬肉收起來,道:「來者是客,今兒天晚了,你們留下住一夜,吃兩頓飯,明天再回去。我知道莊稼人日子不好過,但是著實沒空去鄉下走動。上月初里聽葛藤他們說起你們那兒生計艱難,也不知現在怎樣,正好一邊吃飯一邊咱們聊聊。初三郎,和廚房說一聲,比著我的飯菜多做三個人的分量。」
初三郎領命去了,李咎又找來吳大郎的兒子領他們去住宿的地方,再從倉庫里挑了些過冬的必需品,比如去了包裝的壓縮餅乾、防潮的布、棉被棉襖火爐子、熏腸臘雞、中成藥丸子藥酒之類,打成包裹準備讓張周氏三人帶回去。
人生已經夠艱難了,何妨對別人更善意點,他一個人就用得著這麼點東西,還能把天下好處都占完嗎?
晚上李咎領著三人到正堂旁邊的花廳坐著吃飯。一直跟李咎的啞巴也是按著李咎的成例吃飯的,五份飯菜擺出來倒是一模一樣的每人三個大碗一個竹筒,一碗板栗燒雞,一碗葷油炒的豆角茄子,一碗飯,一筒海帶湯。
張周氏三人哪裡吃過配三個菜的飯,直把肚子吃得溜圓也吃不完,看著那麼多剩下的菜急得直瞪眼。李咎索性找的三個不鏽鋼碗將他們剩下的飯菜都裝上蓋緊,冰在泉水旁邊的天然冰庫里,讓他們明天一早別忘了起出來帶著路上吃。
族老略微見過世面,有幾分羞赧地說:「讓老爺看笑話,我們著實難得吃一次正經飯。」
「啊?啊。沒事。」
李咎習慣了剩菜打包,一時都沒反應過來他們仨的不自在是在捨不得扔而不是吃剩下,笑道:「我很少剩飯,我和阿大飯量不小,廚房習慣按我們的胃口備飯,這不就多了嘛,你們吃不完才正常。以後哇,日子會越來越好的,大家都能吃上肉,吃上飯,先習慣習慣。」
將飯碗和殘渣都收拾走了之後,李咎抓一把大蒲扇端在手裡搖,看著就像是最尋常的那種村口蹲樹樁子上的老大爺,無形的就讓張周氏三人放下了一些拘束和戒備。一番家常拉過,李咎終於說到了正題:「這麼說,你們村子也不是頭一回遭水淹地了?」
一塊肉從除夕吃到正月十五的日子也沒過去多久吧,這些年日子是越來越好過,今年因為各種原因格外困難些,但是我相信未來會好起來。
關於北方天花的情節我不敢寫多,編輯說寫多了會容易被說影射……所以就略過了。